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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5
Fa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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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在梦中迷途,她彷佛在黑暗里走了很远,没有一盏指引的明灯,四边无
止境,都是方向,也都不是方向,直到那清清脆脆的铃音,她听见了,是由极远
极远的地方传来,她追寻而去,去看谁持著她的串铃儿。

瑶光睁开眼睫,从迷雾中走出。

屋里昏暗,有片刻,她以为尚在梦中,然後透过窗子,她瞧见那白衫男子立
在灰谲的天地中,那串铃子勾在他指上,风一过,铃声起舞,一首好歌。

那火烧的感觉又来了,体内一股莫名骚动,她按捺住,下床寻著自己的鞋袜,
飘到门口才陡地惊觉,赶紧慢下两脚,安分地缓步踱至他身後。

他转身,见她目光尽胶著在他手上的串铃,微微扯唇,“见一个大男人持著
这女儿家的玩意儿,觉得奇怪?”

瑶光抬眼看他,急急回话,“不!不是的。”

方寸跳得好促,天啊!她是幽魂呵,怎还有心跳?!怎还感觉得到气息紊乱?!
她已死,皮囊早已腐烂为泥,人世间再无陶瑶光一人,这副躯壳,仅仅是个假象,
可怀有的心意,却又万般的真。

抚暖意念,她晶莹的眸流光闪烁,朝他步得近些。

“瑶光还没谢过文相公。”身子微微一福。

“我仅是将你带回,举手之劳!何须言谢。”他说,双目仍看著摇荡的串铃。

两人沉默了会儿,再见串钤儿,她心中激动,悄悄按捺著。

“这铃音真好听……我、我很喜欢,不知文相公从何得之?”

摆了摆手,串铃儿击出更清亮的音韵,他转回身再度面向小河,中低的嗓音
淡然传来,“在对岸人家院子外的柏杨树,我瞧它系在枝丫上,可能是某个孩子
结上的,唔……其实不该将它取走,说不定那孩子还会来寻。我想……还是还了
回去好。”这串铃子颇为怪异,绝非孩子们玩闹系上,他心知肚明。

“其实――那是、那是我、我――”瑶光欲言又止,踌躇著,不知如何表达,
她真怕这一说,会著实吓坏了他,真是如此,便再也难见他眼瞳中的温和。

神无恶、鬼无好。世间人都是如此认定。她能说吗?能吗?

“想说什么?慢慢来。你毋需怕我。”他侧颜淡笑。

今晚的月圆润丰满,在河面上映成白玉盘。

美吗?应该是吧。他模糊想著,记起不久前那个为了捞月而溺毙的李姓先生,
鬼差费力将醉成烂泥的魂魄架回,事後,确定他得回天庭覆命,不属阴府,自己
曾玩笑地问过他,如此死法值是不值。

心动,一切值得。

对这样的答覆,他笑,觉得荒谬。

天庭那些人讲的是修道炼丹,谈仙班列位,而司阴冥者赏善罚恶、掌生死、
论功过、按轮迥,自然是实际了些。

他心思飘忽之际,瑶光悄悄移到他身恻,内心则暗暗苦笑。毋需怕他?!当
然不怕他,只怕吓坏了他啊。

随他视线望去,河面圆月,天际月圆,她才恍然顿悟,该是到了中秋佳节。
对岸临水而居的人家灯火未熄,耳闻传出的笑语,对照下,更显清寂。

“中秋月圆人团圆,这好时节,文相公不与家人聚首?”她试探一问,感谢
四周的昏暗掩去羞赧神情,那串铃儿声声敲得方寸发颤。

他好脾气地笑。“这世间孤单的人,又岂止姑娘一个。这个家,就剩我一人,
还谈什么月圆人团圆?”

瑶光一震,心中升起怜悯之情,原来他与自己相同,一个沦落在尘世,一个
飘游在阴冥。抿了抿唇,她轻声放口,“难道……文相公没想过要讨一房媳妇儿?”

他仍是笑。“娶媳妇儿有什么好?”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有了媳妇儿,她会替你烧饭洗
衣、打理家务,把你照顾得妥帖周到。”她顿了顿,不知是否自个儿错觉,夜风
下的他,面容透逸,白衫轻扬,月脂镶在他身上,镀著一层微乎其微的青萤光芒,
竟似要御风而去。

“你冷吗?”无预警地,她问。

他略微怔然,掉头瞅著她,温和地摇了摇头。“不冷。”

教那俊逸尔雅的笑吸引了,好半晌,她才意会到他说了什么。

不冷!他不冷。

瑶光想笑,眸光柔和得要摘出水来,他说,他不冷呵。

她是阴魂,没有人的气息温度,风有多寒,她便多寒;水有多冻,她便多冻,
总是随著万物自然,飘荡在此间,就得学会如何融入。她徘徊在这水岸,孤独时,
远远瞧著岸边人家的灯火炊烟,听著人语狗吠,聊以慰藉,却无法太过靠近,怕
身上的幽冥阴气冻伤了生人,也怕世间阳气伤了自己。

如今,这个解下串铃的男子,他看见了孤独缥缈的她,触摸到空虚无形的身
躯,她离他好近好近,不见他冻得打颤、冷得发抖,彼此都觉无比适意,好似属
於同个时空的两个命体。

而他那副怡然宁静的神态,让瑶光以为,她亦是个寻常的世间女子。

“你冷?”他眉微扬,收起串铃儿,手又负於身後。“进屋吧,我不会去扰
你的,待天明,我送你回去。”他也该处理那妇人,尽速回交阴府,至於她――
微微沉吟,思及魑鬼回地府後提来的消息,解开了旧的疑虑,却延生新的怀疑。
她不是无主孤魂,偏要做无主孤魂,任无数的因缘由指间溜走,莫怪这水岸,百
年来不曾溺毙过一条性命。

到底,她所求为何?这正是他亟欲知晓的。

“我不冷,一点也不。一年就这么一回中秋夜,我也想看看月娘。”雪白的
面容,一对眼显得特别乌亮,她略微紧张地顺了顺发,将柔软发丝塞至耳後。

举头望明月,今夜的月依首是昨夜的月,仍将是明夜的月,有何差别?!

他但笑不语,心中波澜不起。

“文相公……”她唤著,教自己提起勇气,生前,她不是胆小的姑娘,死後,
岂能化成胆小鬼?“你、你当真不要娶妻吗?”

闻言,他微微错愕,发觉同她交谈,常让她的言语鼓动心胸。他摇头又笑,
“你瞧我,家徒四壁、一身寒酸,十年寒窗无人问,连年应试却又榜上无名,我
移居到这偏僻乡壤?只求平淡过活。百无一用是书生呵……想讨个媳妇儿,只怕
委屈了人家。”

“不委屈、不委屈!文相公――”她心里急,小手不由得抓住他袖角。她不
要放他走,盼著这么久,好不容易盼来了这一个人,他拿了她的串钤儿,便是感
应了她的心意,就是注定如此,要不同属界的两个合而为一,是这样!一定是的!
所以,她不能任他走开,而自己又得跌入静止不前的岁月里。

那夜柏杨树下,她将串铃合於掌心,诚心诚意地祝祷,她不知天上的神仙、
自然万物的精魂肯不肯听一个低微幽魂的愿望,但如今,他来了,来到她身边。
他没甩开她的掌,住她靠近,细长的眼一贯温文。

“你别太过激动,对伤不好。”

是的。他甚至不问她因何受伤,为何倒卧在水岸旁,他什么也不问。

这一刻,瑶光内心闪过疑虑,但也仅是闪过而已。

他不问,就是不问罢了,她不想管、不愿探究原因,只在意他能否接受她。
往後,她要待他很好很好,两个互相作伴,又或者有那麽一天,她能体会什麽是
人间的情和爱。

“我不激动!我、我只是有话想告诉你。”她仰头瞧著,见他脸庞也似自己,
淡淡透明,她眨了眨眼,将那昏乱的影像眨掉。

“我听著。你说。”

有了他的鼓励,她心倒是宁定不少,思索要以什么方式告诉他,才能将他的
恐惧降至最低。以後,她将会时常出现在他身边,时日一久,他定会察觉她不似
常人之处,现下把一切公开,也省得提心吊胆,猜测他知道後会有如何的反应。

以舌润泽了双唇,她吐气如兰,“我、我有个姊妹,前些日子,家人将她的
生辰八字写在红纸,和著饰物和衣衫绑成包袱,结果……有个男子将它拾了去,
我那姊妹,便嫁了他做妻室。”说到此,她偷偷觑他,见他微微在笑,黑眸中无
丝毫讯息。

瑶光继而又道,语音稍转微弱,“那是……那是冥婚……后来,我、我想了
很久,那夜,月光很是昏黄,我瞧著,只觉得孤单……我把身上的串铃儿挂在柏
杨树的枝丫,告诉自己,若是有人取走串铃儿,我便跟随著他,就如同、如同…
…我那姊妹,嫁给那个男人一般地追随著他。”

如此显著的暗示,他该懂得,能轻易推敲出她并非世间人。可她不会害他,
绝对、绝对不会,她只想有他相伴,不要孤孤单单。

瑶光闭著眼、揪心等著,就怕他疯狂地甩开她,阻退脸上一贯的温和。她害
怕呵……身躯竟微微发颤,而一双小手万般不愿放开他的白衫。

片刻恍若经年――

“你的意思是我取走了你的申铃儿?”

当这温文清雅的嗓音响在耳际,没有预计中的惊慌失措、没有想像中该要的
戒慎惧怕,稳稳地道完句子,瑶光听著,感动得几要落泪。

“原来,这铃是你的。”他再度取出,递向她。“我一时好奇解下了它,真
是对不住,现在物归原主,望姑娘海涵。”

她瞪著他掌心上的串铃儿,有些愕然、有些不明白,抬头望入那对细长的眼
眸,男子的目中隐著股太沉的静谧,她心魂一震,察觉到对方的不寻常。头摇得
如同波浪鼓,她一面轻喊:“串钤儿既已教你取去,我就不会拿回。你不懂我的
意思吗?一定要我说得坦白……好、好!你跟我来。”像下了壮士断腕的决心,
管不得男女之防,她猛地握住他的大掌,硬拖著他更近水边。

“姑娘,你这是做什麽?”他语气不高不低,沉著如山,轻轻想挣脱她的掌
握,瑶光不依,他眉稍蹙,也就任她握著。

“别喊我姑娘,我有名有姓,你、你喊我瑶光,好不?”瑶光啊瑶光……可
有人会记得你?“我叫瑶光。”说到最後,声音有些咽然。

他平淡地与她对看,姑娘家的掌心柔软滑腻,没有温度,与他并无两样。若
她是因寂寞了,想握紧他手掌取些温暖慰藉,真真徒劳无功,仅是一团冰包著另
一团。他垂首瞥了眼紧抓住自己的小手,声音持平,“名字仅是个称呼罢了,姑
娘何必执著?串铃物归原主,你放开我。”

他的一语双关令她一颤。

是,她是不知羞耻,如此纠缠一个男子,硬想把自已放入他平静的生命中,
但她不要放开他,这是天注定,要他听见风中铃音,要他来到柏杨树下,要他解
下她虔心祈求的姻缘物。注定他往後命中一段不寻常的奇遇。

“你不要假装不明白,我知道你懂……我从未遇过一个人像你这样,不会因
我的出现而感到寒冷,瞧得见我,也碰触得到我,你不怕我,我、我很是欢喜。
或者,我不能像寻常的姑娘为你、为你……生儿育女,但我发誓,我会待你很好
很好,我的形体虽灭,但心意是真的,我会如妻子一般的服侍你,你不要排斥我、
不要拒绝我,你要什么,我会尽所能为你做到,我绝对、绝对不会伤害你,就你
跟我,我们两个……一起厮守,好不?”她紧声说著,眸中尽是期盼,真真切切
的,那渴望的神情如此凄楚,雪白的脸愈现透明。

他笑,带著容忍的意味儿,笑虽温文,却没有感情。

“你的意思,我是真的不懂。姑娘与在下相识甚浅,怎好说出这样的话来?”

瑶光微恼!又羞又急,目中的期盼染上些些怨慰。“你不懂,我教你懂。”
她硬拉著他半跪在水边,身躯前倾,喊著:“瞧清楚了,你仔细的看一看,水面
上没有我的映照,我是鬼、是魂和魄而已,我没有影子。你取走了我的串铃儿,
自那一刻起,我便是你的鬼妻,别说你不懂,别说――”不断地摇头,脸颊湿了,
她伸手去摸,碰到冰冷的泪。

她的泪呵,一样失去温度,尝进嘴中却如清水,演绎不出内心的苦闷。

女子梨花带波,他静然不动,任那细碎的哽咽扰乱流水的节奏。似思索、似
评量,他终是放口,语气温和中矛盾的漠然,“你弄错对象了。把串铃子拿回去
吧,我不可能娶妻。”

“不是不可能,是你不愿有个鬼妻。”她咬住唇,不愿泪再奔流,小脸难堪
地转向河面,这么一瞥,内心猛地大震。

她的心绪甚少这般波动,自秋娘冥嫁,她在柏杨树上系串铃,原本平淡的心
湖翻滚著七情六欲,然後,遇见了他――他――

“你……你、到、底是谁――”那语调微微抖著,一切的一切,都乱了。刚
开始尚不注意,现下已然意识。

洒亮月脂的河面上,没有她的倒影,也没有他的。

珍惜生命,远离灌水的意思是说,一定要把论文压缩在50页之内。 (=^_____^=) 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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