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办公室,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看着外间无所事事的男男女女。小兰仔细地涂着指甲油,一边和阿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阿惠穿了一套新的玫瑰色套裙,只浅浅地依在椅子边上,显然怕把裙子弄皱了,她整理着文件夹,懒懒地应付着小兰,不时拿眼角的余光有点轻蔑地瞟着妖妖。妖妖安静地坐着,想找人搭话,见大家当她只是空气,只好百无聊赖地翻着成航刚才扔给她的公司广告经营资料。成航则完全沉迷在暗黑破坏神游戏中。
这一帮人都是年轻的大学生。刚见着他们的时候,每一个人都雄心勃勃,现在却满足于公司两千多块的月薪。我也上过一年大学,但当我发现那里只能造就一些眼高手低的废物时,就主动退了学,并报名参了军。这事曾经引起过一点震动。一位晚报记者把它描绘成一个从小立志于保卫祖国的热血青年的英雄壮举。更多的人在心里骂我是傻逼,包括我的父母。我家老爷子气得卧床不起,并申明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老妈也生气,但看老爷子已经气成这样了,又反过来劝老爷子。老爷子的气直到死的那天还窝在心头。他患肝癌晚期,已经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但他叫老妈别通知我,所以我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后来老妈告诉我,他曾经联络过他的一些老战友,想让我分到一个好点的城市,弄个舒适的能学一技之长的兵种。但由于他的影响力有限,并由于我自己的坚决态度,我终于被分到云南边陲。当时我坚持申请到边疆,也是为了气气老爷子,既然已经退了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自己发配了。
那段时间,我的心情极为恶劣。老爷子或许以为是因为我知道了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的缘故,其实我对这个一点也不在乎。不管我是谁的儿子,我的到来都是一次他妈的意外事故。老妈年轻时是个美人胎子,追求她的人很多。以我老爸的五短身材,老妈正眼也不会看他一眼。那时,老妈因为已经怀了我,才无奈下嫁于他。老爷子一辈子都很严肃,跟我讲话从来象是上党课。当我从知情人口中听到这些的时候,竟有些快慰,觉得从此可以放下建设伟大社会主义的历史重任。当我从学校退学回家,老爷子又苦口婆心地教育我应该在大学学好知识,今后做一个社会主义有用的接班人的时候,我破口而出:“我不想接班捡破鞋!”老爷子当场晕倒。老妈也生气,但她把老爷子送到医院,抹抹泪,又到车站来送我去当兵。车站送行的人挤满了站台,很多人哭得稀里哗啦,我看着老妈,居然有些酸楚,但还是硬着头皮一句话不说,挤进车厢,坐在靠里的位置,不往外看一眼。
我那时就明白,生活就是他妈的一场错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一个错误的人干一件错误的事。
“笃,笃,笃。”
“进来。”我懒懒地喊,放下搭在桌上的脚。
阿惠进来,手里抱着一沓资料:“经理,这是你要的和西元公司广告策划相关资料。”
阿惠边说边把文件递给我,不小心一份资料从文件夹中滑出来。她蹲下去捡,套裙衣领微微张开,露出里面温润碧玉般的两个半圆。她蹲着把文件捡起,夹进文件夹,重新整理好,这才站起。我的眼睛刚刚好离开那个部位。
阿惠把文件递给我,见我看着她,问:“经理,还有事吗?”
“哦,没有了。”我回过神。
阿惠嫣然一笑,走出办公室。
我看完资料,走到外间办公室:“好了,美女们,有活儿干了!”
大家抬起头,看着我。
“我手头是西元商贸有限责任公司的资料,最近他们新到了一批紫罗兰高级内衣,主要针对中高档消费群体。这种内衣是第一次登陆重庆,消费者还不太熟悉,厂家和商家想联手搞点新颖的广告宣传。大家看看相关资料,下周一给我一个策划方案。”
我让阿惠把资料分发给大家。
妖妖没拿到资料,问我:“我不用策划吗?”
“我可不白养人,拿工资,当然得干活。不过,你刚来,情况不熟悉,你和阿惠一组,先跟她学学。”
“那请阿惠姐多指教啦。”
阿惠点点头,埋头看资料。
晚上,在老唐家搓了挤圈麻将。我的手气出奇的好。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赌场得意,别的什么地方就得失意。
赌完,外出喝酒。喝完酒,阳阳要送我。
“瞧你醉成这样,哪能还开车,我送你。”
我把她拦住。她直把乳房往我身上挨,弄得我都有些意乱情迷了。
“发什么骚啊?”
“安生,有一段时间你没来找我了。”
“我头疼得厉害,想回去躺会儿。”
“要不,去我那里吧?”
“你烦不烦哪!”
“哼,我知道,你又有女人了。”
“谁说的?”我头脑清醒了一点。
“阿胜!你还不承认?”
“他妈的。”我莫名其妙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骂阿胜,还是骂我又有了女人这种说法。妖妖我还没搭上手呢。
“你说,这会儿我上你那儿去,那骚货会怎么样?”
我的女人很多,阳阳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阳阳完全没有理由吃醋。我和别的女人来往她并不介意,她害怕我爱上别的什么人。
“你她妈少说两句!”
“怎么?说句骚货就痛了?”
我就讨厌女人婆婆妈妈的:“你他妈给我滚,在这儿喝什么干醋!要喝也轮不到你!”
阳阳赌气甩开我,挽住老唐的胳膊:“今晚我住老唐家!”
“爱住谁家住谁家!”
我也硬梆梆地扔下一句,摇晃着钻进车门,发动轿车。
华灯初上,刚下了一场细雨,街上湿漉漉的,街灯在地上昏成一片。我开车在中山路疾行,在一个转弯处突然“嘭”的一声,右保险杠象被什么撞了一下。我刹车,破口大骂对方司机,下去一看,却是我自己撞上了隔离礅。前保险杠撞落半边,右车灯被撞得粉碎。我往车上踢了一脚,准备继续驾车回家,却过来一个交警。平时交通堵塞没见他们有这么快的效率。
交警是个很帅的年轻小伙子,他向我亮了一下他的证件,让我配合他的检查。我老老实实地站住。他叫我往酒精测试仪里吹气,然后说:“瞧,超出一千多倍。”我以为他在跟我说,抬头却发现他在和一个拿话筒的漂亮女记者说话,女记者身后是一台摄象机,正对着我们一阵猛拍。
我笑了:“我说怎么这么快就到现场了呢,原来在拍新闻啊!”
那年轻交警一脸严肃:“请出示你的驾照。”
我掏了半天,找不出驾照,向他摊摊手:“忘家里了。”
“还是无照驾驶。”他撕给我一张罚单,“您的车我们暂扣,明天上午十点,带上驾照,到交警队接受处罚。”
一个交警坐进我的驾驶座,很快把车开走了。
这边,年轻的女记者拿着话筒,举向我:“您知道酒后驾车的危害吗?”
“知道。”
她却偏要打破沙锅问到底:“那您说说都有那些危害?”
“您都看到了,撞车,被交警开罚单,被一个漂亮的女记者逮住采访。”
“呵呵。”女记者笑了,“那您为什么还要酒后开车呢?”
“那不是有那么点侥幸心理吗!”
女记者点点头,大概对我这样的回答挺满意,看来这正是她所希望我说的。
“那您以后还酒后开车吗?”
“如果下次还有这么个漂亮的女记者现场采访,我只好再配合一次。”
这次,连围观群众都笑了。那个年轻的交警过来:“贫什么贫!还不快走,想堵塞交通啊?”
我向他敬个礼,拦了辆出租车回我那窝。
进门,我往我那屋摸。摸到门口,门锁着。我奇怪,我那门锁不是坏的吗?掏出钥匙捅半天,门一点动静没有。不捅了,门却开了。我站立不住,向里倒进来,扑在一个软软的身子上。
“你喝醉了?”妖妖扶住我。
“嘿嘿。”我傻笑。
妖妖想把我扶到我那屋,却没有成功,只好把我放到她床上躺下。
“怎么醉成这样!”
我想贫两句,胸口一闷,却吐出一口污物来。妖妖躲避不及,被吐了一身。
“对不起……”我话还没说完,张口又吐。
妖妖狼狈地站起来,不知所措。这个傻姑娘,一定被我吓坏了。
她终于镇定下来,把我安顿在枕头上,用热毛巾给我敷额头,又喂我喝水。我闭上眼,任由她摆布,感到她的手指细腻而温暖。迷迷糊糊中,我听见她在地板上来来回回地走动。一张毯子轻轻地搭在我身上。
睡梦中,我又梦见了那片丛林,亚热带的阳光突然变得很温暖。阳光透过丛林照射进来,象姑娘的手,温柔地抚摩着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