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风雨非雨
话音刚落,一位道士沿着楼梯走了上来。爱可道:“你是甚么人?竟敢来趟这道混水?”老道笑道 :“贫道法号神经刀,凭这三个字能救得此人吗?”
神经刀乃是方寸山三星洞的掌门大弟子,江湖上赫赫有名。江湖中人提起“神经刀”三字,都要伸起大拇指,称一声:“济人困厄的大英雄,大侠客。”
猛地听的眼前这个道人便是方寸掌门神经刀。爱可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正思量间,只听的楼梯吱吱作响,又上来一男一女。男的络腮胡子,一身戎装;女的身材娇好。爱可见了此二人心里先凉了半截:“今日恐怕九死一生。”只听得那络腮胡子对那女子道:“阿瞳,此人便是臭名昭著的冷月葬花魂,现下改了名字,叫甚么爱可。平素里持强凌弱,今日又伤了叮叮当当妹子,绝计不能与他善罢甘休。”阿瞳道:“好啊,我很久没见你杀人了。”此人正是零零发,那女子便是她的妻子阿瞳。
零零发道:“对你这种人也不讲甚么江湖道义了,你出手吧。”爱可将心一横,心道:“一不做,二不休,我纵然伤不得零零发,也要在他老婆身上戳上几个窟窿。”心里盘算着,将短叉往零零发面门虚晃一招,却用叉纂向阿瞳疾刺过去,这一下使上了十分力气。
阿瞳上的楼来,便将叮叮当当扶了起来抱在怀里,只见她面色苍白,嘴角胸口点点滴滴的都是鲜血。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心痛。眼一红,眼泪便滴在叮叮当当身上。猛地听的背后呼呼风声,又听得零零发大叫道:“好奸贼,竟敢偷袭。”接着扑通一声,有人倒在地上。回头看去,爱可倒在地上,也不知零零发是用了甚么法子,竟然一招便将爱可打倒。
零零发道:“这等小人,暗算偷袭,下流无耻,今日便结果了你。”说着便欲动手。神经刀伸手拦道:“发兄不要与这种小人一般见识,还是先救人要紧。”零零发鼻子里哼了一声。
阿瞳道:“你听见了吗?神经刀师兄为你求情。还不快滚?”爱可听了此言,一骨碌爬起身来,走到那风尘女子身边,伸手夺过了她手中的那黄色小盒子,一脚踢开窗子,跳了出去。神经刀俯下身去,伸手把了叮叮当当的脉,凝神半晌,缓缓摇摇头对零零发道:“她全身经脉皆被震断,内力尽失。以你我的内力修为和药石之道怕是难以……”说到这里,一时语塞,不知该怎样措辞才好。阿瞳道:“难道勉力一试也不成么?”神经刀缓缓摇了摇头。
零零发道:“或许有一个人可以救她。”神经刀道:“不错,但是此人性情古怪,行踪不定,又去哪里去寻他呢?”阿瞳道:“你们说的莫非是……”零零发点头道:“不错,就是醉猫。”
阿瞳喜道:“前几日我在山东境内时,听说醉猫三月前在崂山游玩。我们可以去那里试一试。”神经刀道:“即使如此,便要有劳发嫂辛苦一趟了。贫道是出家人,和你们一起诸多不便。便在后面暗中照顾你们如何?”零零发点头道:“就是这个主意,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出发。”当下几人买了一辆马车,阿瞳便在车内照顾叮叮当当,零零发驾着车,一路上便向山东而去。
叮叮当当只是经脉受损,内力尽失,神志却是清醒。阿瞳怕她伤心着恼,每日里便陪她讲些笑话,说些武林掌故,几人昼夜赶路,不一日到了山东境内。这一日阿瞳正在给叮叮当当讲大闹天宫的故事,猛地里听到空中有羽翼振动之声。阿瞳从马车中伸出手去,口中吹了一声口哨。将手缩回车中时,臂上竟停了一只信鸽。阿瞳从信鸽足上拿出一张纸条,展开来看了看,半晌不语。
叮叮当当突然道:“阿瞳姊姊,刚刚你说到有人若是闯过了大闹天宫,便能长生不老,是不是真的?”阿瞳想了半晌道:“做人若是不快乐,长生不老又有甚么好?若是真的快乐,几十年也就够了,又何必要长生不老?
只听得有人笑道:“不错不错,钢铁玫瑰此言甚是有理。”阿瞳闻言,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一把推开车门,叫道:“可是醉猫前辈吗?”那人哈哈的笑了几声,道:“你跋山涉水,到这里来找我便是为了车中的这小姑娘吗?”阿瞳道:“正是,她身受重伤,还请前辈援手。”那人嗯了一声。此时,零零发早已将马车停下,阿瞳将叮叮当当从马车中扶出,外面却不见一个人影。众人正奇怪间,眼前一阵尘土飞扬,一个人影出现在烟尘之中,烟尘渐渐散去,众人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老翁,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阿瞳道:“醉猫前辈请了。”醉猫呵呵笑道:“江湖代有才人出啊,我们老家伙是不中用了。”叮叮当当多日未见阳光,脸色煞是苍白,全身经脉皆断,行动早已不及常人敏捷,却也勉强跪倒行礼。醉猫上前几步,扶起叮叮当当,三根手指在她脉门上一划。寻思半晌,说道:“经脉已断,内力全失,虽有治疗之道,却是要费一番功夫。”零零发和阿瞳闻言大喜,不由自主的握住了对方的手,心道:“天可怜见,这一番跋涉没有白费。”只听得醉猫道:“我每日里巳、午、未三个时辰为她施以药石。其它时间,便要有劳钢铁玫瑰助她用功了。”阿瞳道:“是。”
眨眼间三月已过,叮叮当当的内伤已愈,武功也尽复旧貌。这一日谢过了醉猫,想要回血花宫去,又去辞别零零发与阿瞳。阿瞳道:“妹子你到哪里去?”叮叮当当道:“我心里好生想念他,想要去探望他啊。”阿瞳道:“这三个月我们在这里隐居,江湖上发生了好多变故,你知道吗?”叮叮当当道:“甚么变故?”阿瞳道:“八荒六合为勇冠军所诛,日月圣教已经灰飞烟灭。三国联盟与血花宫大战三场,帮内高手尽为血花宫所杀,三国联盟亦已名存实亡。”叮叮当当道:“我知道了。零零发大哥,阿瞳姊姊,我要去了。”阿瞳与零零发对望一眼,叫道:“妹子等等!”叮叮当当笑眯眯地回过头来,道:“还有甚么事吗?”阿瞳犹豫了半晌,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妹子,你一切要看开些。”叮叮当当笑道:“姊姊今日怎么了?尽和我说些这样的话?”阿瞳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一张小纸条来,递给叮叮当当道:“这是三月以前我收到的飞鸽传书,你自己看罢。”
叮叮当当见她脸色郑重,将纸条接过,展开来,只见上写:
发兄瞳姊钧鉴:
梁山已尽灭日月圣教之宵小,我帮上下齐心,天下归顺。现下武林太平,民生富庶。发兄瞳姊可以安心矣,血花宫诸侠在江湖上扬名立腕,天下皆知。三公子新与灵儿女侠喜结练理,我等已代为祝贺。梁山上下皆期盼发兄瞳姊早归山寨,全我弟兄之义。
明月拜上
“三公子新与灵儿女侠喜结练理”?
叮叮当当反复读着这句话,心中似乎充满了甚么,却又是空空荡荡;好像要抓住些甚么,却又抓不住。不知为何眼前竟是模模糊糊,望去满是白茫茫的一片。似乎望见了三公子和另一个女子正在拜堂成亲,又似乎看见那个女子便是自己。心下纷乱,拔足飞奔,不论沟壑山溪,直到再也没有半点力气,一头倒在地上。
抬起眼来,发觉自己已是处在崂山顶峰。极目望去,只见一叶扁舟荡在海里,那舟子手撑竹篙,一提一划,转瞬间便出去了老远。将头低下时,发觉眼前有一朵小小白花,自己的泪水便一滴滴地滴在花上,花瓣遇泪水之处便呈现出奇异的红色。突然之间,麻雀讲的关于血花的故事,自己给晓晓说的谜语,三公子往日的柔情蜜意,纷至杳来,心中只是一片混乱。
纵身想向山崖下跳去,又是手足无力;突然之间悲从中来,自己便在这山崖之上,呜呜地哭了个痛快。忽然狂风大作,直吹的那朵小花弯下腰去。叮叮当当心感不忍,自己便用身子挡在上风口,不知道为甚么,心中觉得这朵小花和自己甚是亲近。待到大风终于停歇,心中虽然依然苦闷,但已不似当初那样悲痛欲绝了。如此在山崖上不眠不食几昼夜,身子瘦了大半,心里却慢慢地明亮起来。
某一日风雨如晦,叮叮当当心有所感,背着凤凰琴,沿路采集这种小小白花,一路下峰去了,只听的她身上的玉佩坠子叮叮当当之声渐渐远去,直至细不可闻。从此便告别江湖,不知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