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年哼一声走了,他消失的很快,一道烟拐过了墙角。等黑孩儿抠块砖头撵过来,哪里还有他的影子。黑孩儿牢牢记住了他的模样,长发,脸型较瘦,个子和他差不多。这个人的脸型很适合戴军帽,如果戴上军帽,是大家比较羡慕的那种,也就是说可以和电影里的盖世太保媲美。
他就是楚建明,就是一年以后和潘云飞扳倒拐拐四儿一伙的楚建明。当时楚建明根本和谁都不认识,他家在他小时侯就去了四川,近两年又举家迁回来了。建明和两个姐姐都在离家不远的一所中学上学,建明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他在四川时练了三年武术,跟着一个白发白髯的老汉。后来老汉说什么也不教他了,老汉说相处三年,建明眸子里经常划过一道令他陌生而可怕的光。建明自己根本不知道,他委屈的哭了一场。以后的建明开始打架,他不集群,独来独往,他的打扮和当时的不良青少年截然不同,除了目光阴骘,模样和好孩子没什么区别。他家里很穷,靠父亲一人的工资,而且父亲长年有病,窄小的屋子里终日弥漫着中药味。。建明很爱父亲,每次惹事后父亲忧郁的眼神都使他内心不安。父亲母亲都是本分人,他们怎么也不明白建明为什么变成这样,有些事情也许是永远搞不明白的。举家迁回后不久,父亲大病一场,有人告诉他们北京可以治这种病,为了省钱,十六岁的建明当时做出了一件轰动邻里的事情,徒步背父亲上北京。一路上千难万苦,自不待言。
黑孩儿后来经过好长时间也没打听出这个人是谁,直到有一天,潘云飞领着一个小青年来找他借钱,潘云飞和这个小青年两个小时前把拐拐四儿刘七斤做了,他才从新见到了这个小青年,从此知道了他的名字,楚建明。
黑孩儿气急败坏的吃了碗馄饨,吃了笼包子,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离开了小吃摊。下午睡的时间长,又吃饱了,元气恢复了,他就摸到了六指家。六指刚睡,见到他吃了一惊,赤条条坐了起来。黑孩儿洋洋得意把事情说了一遍,六指听的直伸舌头。
“哈哈,我觉得今年好运来了,别睡了,咱去掂包吧,弄点钱好好享受享受,把这几天吃的苦给补回来。”
六指麻利的穿衣,六指最近也没钱了。
两个人去了火车站,碰上了一帮子人,他两个躲起来了。车站这块地皮是归这帮人的,这帮人为首的是个大块头,当时很出名。就是这个大块头,几年以后被黑孩儿六指小顺三人用军刺排胸连捅十六刀,脚筋也给挑了。
两个人藏在暗处,观察着出站的人流,终于出现一个目标。这个人是外地人,采购模样,皮包在胳膊下面夹的紧紧的。他两个悄悄尾随了上去。
一直跟了两道街,前面一家旅社,那个人抬头看看招牌,走了进去。
黑孩儿和六指也走了进去。
黑孩儿进去就和柜台里人吵上了,黑孩儿说昨天晚上住宿,包忘这里了,包里有一百多块钱。人家当然不买帐,双方对吵起来。六指没说话,六指来到了那个采购员身边。
柜台上有个算盘,黑孩儿拿起来砸了,算盘珠子四处飞溅。就是这时六指飞快的下了手,将那个采购员模样的人依旧夹在胳膊下的包给割了,六指扛他一下,将包里的钱用两个指头夹了出来。
“你他妈在这儿看啥热闹!”六指迅速将钱装进了裤兜。
黑孩儿也过来推了他一把:“你想挨打不是?”
这个外地人见对方是两个愣头青,不想惹事,赶忙赔笑。六指使个眼色,和黑孩儿两人骂骂咧咧走了。
“你们等着,明天再来找你们算帐!”
出了门两个人撒开腿就跑了,逃跑时六指趁黑孩儿不注意,捏出一叠钱塞进了三角裤头。
进了一条只有月光的胡同,两个人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有多少?”黑孩儿问。
“我也不知道。”六指把钱掏出来,又把装钱的裤兜拽出来,意思是里面没了。
黑孩儿抓过来数了数,咧开嘴笑了。
“七百六,不少不少,一个人三百八。”黑孩儿开始分钱。
两个人不知道已经出事了,那个人报了警。经过一番盘查,大块头那帮人里有个说,他看见黑孩儿和六指了,是朝那个方向去的,前面好象有个采购员模样的人。其实这个人当时也想跟,他来的晚,孤身一人,就没跟。大块头这帮人霸占车站这块地盘以来,除了使用暴力驱除其他来这里的贼,也用点炮的方法整治他们。
黑孩儿贪心不足,还要去车站,六指拗不过,只好和他去了。
他俩一去就察觉出气氛不对了。
六指最慌。六指不知道三角裤头里装了多少钱,反正不少。按当时的情况,盗窃三千块钱以下判五年以下,三千块钱以上判五年以上,黑孩儿知道他吃黑钱事小,他妈的抓住了事就大了。六指心里慌乱的盘算着,两个人急急走进一条胡同,刚跑了一半,就被后面追赶上来的公安和治安员扑倒在地。
结果没搜出多少钱,六指跑进胡同时把裤衩里的钱抽了出来,脱掉一只鞋,把钱塞进鞋窟窿,顺手丢上了房顶。这一片的房子都很低矮。
抓进派出所,被害人来质证,两个人失口否认。旅社人也来了,说就是他俩,他俩大喊冤枉,结果他们被关进一间房子里,一个公安领着几个治安员开始用台灯柱子那么粗的木棍抽他们,两个人鬼哭狼嚎,满地打滚。
黑孩儿终于抗不住,要招,六指大喊,黑孩儿,你他妈的想坐牢你就招吧!一句话惊醒梦中人,黑孩儿又咬紧了牙关。期间他又使了那一招,说他舅舅是公安局长戚东升,但这次没有奏效。这个民警正好是戚东升家亲戚,黑孩儿挨打挨的更厉害了。
这顿打可够受,要不是第二天上午六指姨夫赶来了,六指也准备招了。六指姨夫在街道办事处工作,交际面广,经过上下打点,托人活动,六指关押了一个多月放了,黑孩儿被劳教三年。
那天六指和小顺陈锋狄爱国一大帮去劳教所看黑孩儿,带了许多烟,还偷塞了几瓶酒。劳教所烟允许带,酒是禁止的。
这是他们第一次去看黑孩儿,一大堆坐在院墙里的空地里。没有太阳,这天是阴天,天气闷热。地上一壶茶,几个茶杯,大家轮流喝。
黑孩儿被理成了光头,有些消瘦了。
黑孩儿话不怎么多,谁问一句,他答一句。后来六指问他这里有人欺负他没有,黑孩儿突然狂怒起来,指着六指大骂。
“妈你还好意思问我这!你偷的包,你在外面逍遥,老子却在这里要受三年罪!妈你平时老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咋不把老子也给弄出去!”
六指也火了,“霍”的站起来:“你还有脸说!你家一分钱不管,你知道我家赔进去多少钱不知道!要不是我姨夫,你劳教三年?做美梦吧你,早判你的刑了!现在我姨夫把你弄成个人民内部矛盾,你他妈还不领情,要知道不管了!”
“妈你说那天到底偷多少钱!”黑孩儿也站了起来。
“滚你妈的吧,你不相信自己兄弟,老子不来看你了!”
黑孩儿扑过来要打六指,被大家抱住了。大家劝了半天,黑孩儿六指都还呼呼生气,满头是汗,谁也不理谁。
狄爱国挨着黑孩儿坐,先发现黑孩儿胳膊上有字的。当时他们都没纹过身,狄爱国好奇,就拿起他胳膊来看,黑孩儿猛的一抽,双膀抱了起来。
“刺的啥呀,看也不叫看了?”狄爱国不高兴了。
“没啥看的。”黑孩儿说。
“人家被劳教了,以后出去有资本了,是爷了,咱哪有资格看他身上的东西。”六指说起了风凉话。
“妈你想看看吧,我日你祖奶奶!”黑孩儿把两只胳膊伸了出来。
大家看后都哈哈大笑,他们不明白黑孩儿刺什么不好,比如龙啊,鹰啊,剑啊,可是他却刺了两个字,一支胳膊一个。六指笑的捂起了肚子。
黑孩儿胳膊上刺的是这么两个字:流氓。
“妈他们按着我刺的,用针蘸着墨汁刺的。”黑孩儿愤怒的回头看了一眼,那边一帮子光头都抱着膀子,冷冷的看着他。
陈锋他们眼光“刷”的都看了过去,那边是一帮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个个都不是善良之辈,有留胡子的,有脸上带疤的,有胳膊上纹着龙盘剑的。大家用目光互相较量了一会,碍于这里场合特殊,都没有首先发起挑衅。
这时潘云飞从大院门口走了进来。潘云飞戴着墨镜,穿了件当时极少见的后来开始流行的浅灰色亚麻短袖,裤子也换成了笔挺的,一双皮鞋纤尘不染。
潘云飞今天的这身打扮叫大家眼睛一亮,大家都觉得原来这样打扮起来也很威风。
潘云飞没和他们一起来,潘云飞一开始说不来的,他被事情拌住了,没想到他又来了。他嘴里叼着烟卷,墨镜戴的很低,两手背在背后,腰杆笔挺。他一眼就看出双方在对峙,哈哈一笑,冲那一伙光头抱抱拳,大声说没必要没必要,说不定以后还是朋友。说着话从兜里掏出两包555烟,“嗖嗖”扔了过去。那边把烟接了,也哈哈笑了起来。
大家忙给潘云飞让座,黑孩儿把半杯水泼了,用茶壶重新满上,双手捧给潘云飞。潘云飞“咕咚咕咚”把水喝了,兜头就对黑孩儿说:
“你想不想在外面呆?”
“咋不想。”黑孩儿一头雾水。
“那明天吧,明天我来接你。”
大家都看着潘云飞,潘云飞从不说大话的,不过这个许诺叫大家都不敢相信。
“啥也别问了,回头你们就知道了。”潘云飞冲大家摆摆手。
第二天黑孩儿果然回家了,头皮溜光的黑孩儿高兴的吹起了口哨。可过几天就高兴不起来了,开始唉声叹气,回劳教所的日子指日可待。
黑孩儿是高四儿托了个关系叫他出来的,出来一个礼拜,前提是一天上缴所里六十块钱,作为创收。当时高四儿给垫的钱,高四儿限他三天还清。黑孩儿出来后东磨西借,终于把钱还上了。黑孩儿开始唉声叹气,日他奶奶,要知道还不出来呢。尽管许多人给他出主意,叫他去偷,而且他也知道偷了一旦被抓住,亮出被劳教的牌子,就给送回去了,没什么大碍,也不会重新加重处理。可是偷钱都形成了固定的团伙,黑孩儿是和六指小顺一起的,六指因为生黑孩儿的气,拉着小顺躲起来了。他找过别人,可别人都意意思思的,都托词回避他。眼看一个礼拜就要过去了,黑孩儿苦恼的没办法。如果回劳教所,如果交不上钱,他就出不来了。
这天潘云飞和狄爱国陈锋黄老歪老哨五人正在澡堂的床上躺着喝茶,高四儿几个走了进来,见了潘云飞劈头就骂:
“妈我坐萝卜了!都是你干的好事!”
“咋了?”潘云飞依旧躺在那里。
“咋了?黑孩儿跑了!妈的,不仁不义的家伙,我以后哪有脸再去托人家办事!”
“奶奶的!”潘云飞坐了起来,“跑也不能这样跑呀,害的咱不仁不义的。”
“他不跑咋办?”黄老歪丢一句。
“以后你们的事少找我!”高四儿几个转身出了澡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