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春节过后,我到了最为繁忙的时间。因为我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人际关系
要考研究生,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都要奋力一博。其实本身我没有太高的人生
理想和精神追求,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我爸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凭自己的真本
事考到这里来的,我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他看,我是有能力的,有进取
心的。我的好习惯就是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再加上年青气盛,所以学习用功起
来也是很吓人的。黄文英给我买了大量营养品不说,就连我抽烟都睁一只烟闭一
只眼了;她实习的海关管理比较严,而且她也很忙,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看我,
只是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单位里的单身男同事们眼光绿绿的。
但是我的不可告人的另一种生活却也同样如火如荼,我发现我越来越迷恋骆海庭
了,因为我觉得和他在一起没有负担,想作什么就作什么,发疯耍赖都可以;我
在他身上找到了我失去的童真和热情,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能做回我自己。
骆海庭一直把自己关在他的小屋子里,他这个人很少有应酬和朋友之间的往来,
他除了一天到晚的画画之外就是画画。在我考试一天天临近的时刻里,他也越来
越痴迷于一幅画的完成。有一天我从单位下班回来,刚一进门他就劈头盖脸地冲
我喊道:“是你干的好事吧,是你干的吧!”他手里攥着一张纸,表情恶毒地对着
我看,他的脸铁青着,很吓人;我刚坐车从郊外回来,颠簸了一路很是疲倦,没
注意到世态严重,没搭理他,只是懒懒地说:“怎么啦,怎么啦,我都要累死了……”
“喏,看看你干的好事!”他愤怒地把那张纸摔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
通知书,上面用英文写着:“亲爱的骆海庭先生,您的油画作品《精卫填海》经您
所在的单位推荐和我们这次画赛的组委会审评,获得比赛青年组二等奖,并以此
向您表示诚挚的祝贺和由衷的敬意。”原来是获奖通知。我以为他在撒娇,没好气
地说:“这不错啊,大画家,你一天到晚朝思暮想不就是这个吗。”说着我就要进
洗漱间,可他拦在那里不让我进,怒不可遏地对我说:“本来送去的是没有我的画
的,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二等奖?!”
我回头笑容可掬地说:“这就叫做天道酬勤,皇天不复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是
包子总是要出褶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也说明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党
和人民是不会埋没你这种人材的。”我一口气讲了好几个成语,心里都佩服自己口
才好。
“哼哼……”他气得肩膀都在颤抖,面如金纸,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情况不对,
收敛笑容做关心状低头问他:“庭庭,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滚蛋!”他对我大喊。
“好好,我滚,可大少爷您讲清楚啊,我又怎么着你了?”我陪笑。
他斜着眼,仇恨地盯着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卑鄙!”
我不高兴了,假装发怒道:“喂,你过份了啊。”
他不屑一顾地望着我,狠狠地说:“李良,是你找到学校的团委书记,跟他说我是
你弟弟,重新考虑送画的事情的吧!”
我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踱步进了卧室,没好脸色地说:“天哪,我以为是什么阶
级仇恨变天帐翻到我头上了呢,原来是这陈芝麻烂谷子。”他追进来说:“是吧,
是你干的吧!”
“对啊,除了我谁还有那么大能量?你怎么感谢我啊?”我自鸣得意地望着他,
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官僚主义的幸福气质。
“你无耻――我不要你送给我的奖,你、你、你简直……你给我滚出去!”他撕碎
手中的通知一把撒到地上,倔强委屈地指着我说。我发现他是来真的。
“庭庭,你别闹了;你心里也清楚,我怎么就不去帮别人呢,怎么就单单帮你呢?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得奖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走,为了庆祝你走向大艺术家
之路迈出胜利的第一步,咱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我走上前去拉他,可他一甩手
推开我,极其厌恶地对我说:“你强奸了我的人,还要强奸我的画么?”
“喂,你说话太伤人了,什么叫强奸?我们在一起可是你先找我的,我又没逼你。”
我也有些生气了,我觉得他也太不识抬举了,我好心好意地低三下四找人为他的
画说情让他拿奖,到头来他还不给我好果子吃,这事摊谁头上谁都憋气。
“对,是我先找你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找错人了,所以我请你出去!”他斩钉截
铁地说,语气里毫无挽回的余地。我真生气了,毫不客气地说:“喂!骆海庭,卸
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吧?你是不是玩够我了,想甩我就直说呗,用不着摆什么
艺术家的假清高,你那一套我见多了!”我开始穿衣服,脸已经成了酱紫色。
“因为你不配做我的冬雷哥,我的画画的是不好,可是我知道,荣誉无价,不是
靠你这种人钻蝇得来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没骨气!”
“姓骆的我告诉你,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撵我走是吧,好,我走,你可别后悔!”
我穿上了衣服开始收拾我的东西,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我,毫无表情。我把书本
和换洗衣物都装好了之后,讥讽地对着他说:“好,骆海庭,你玩我是吧!我告诉
你,向来只有我玩别人,还没有人感耍我,你高啊你!”我真的是气昏头了,拎着
东西夺门而出,我心里只感到好笑,特别的好笑,我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忘恩
负义的人,他妈的,我图什么啊我!身后的门“纭币簧关上了,我再一次丧失
了感觉。
我径直回到了学校,因为研究生考试临近的原因,学校里已经回来不少人了,我
那里也不想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书。还有十天就考试了,我不想考虑
太多别的,耽误了自己就没意思了。
于是我在学校里深居简出的日子开始了,一天除了到外面打饭就是在宿舍里学习。
好在是假期,打扰的人少,我能够清静地为所欲为。我尽量不去想那个神经病骆
海庭,其实一夜之后我就不生气了,我明白他的想法,他把自己的画当成神圣不
可侵犯的精神支柱,他全心全意刻苦努力的作品最后被我走后门搞上了展台是精
神高傲的他无法接受的,我这么做无异于强奸他的信仰,在加上他性子比较直,
自然会惹恼我。然而让我无奈的是,我在他心里是那个完美无缺理想与艺术的化
身韩冬雷,而不是无聊世故庸俗和市侩的典范李良。我征服了一个人,却是用的
自己的影子,怎么想都不甘心。
晚上我看完了英语语法,正想睡觉,突然手机响了,我神经质地从被窝里跳出来
去接,吼聋里痒痒的,我以为会是骆海庭,没想到是黄文英,她问我在那里,我
告诉她我已经回学校了。这么一折腾我就一点都不困倦了,我呆呆地躺在床上,
胡思乱想。
外面又下雨了,水花拍在玻璃窗上,一下、两下、三下,很多下,骆海庭躲在我
的怀抱里翻报纸,我望着外面朦胧的秋雨,呼吸他身上的气味。那还是在他家的
小楼上,我们从海边回来,头发的滴水还是咸咸的。
“阿良,你为什么从来不谈你的妈妈。她是不是和你爸爸一样,也是大官啊?”
骆海庭小心地问我,“你假期也不回去,不想她吗?”
“我妈妈死了,在我八岁的时候。”
“啊?原来你……我真的不知道……”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脸红扑扑的。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正视过去,更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
“那你,你想你的妈妈吗?你作梦梦见过她吗?”他天真地问我。我想了想。半
天后对他说:“我妈妈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我,所以在梦里我也见不到她,她不愿意
见我。”
“你胡说。世上只有妈妈好,绝对是真理。是你自己不想她,她才不会在梦里来
看你!”他一板一眼若有所悟地说。
“那你呢?你妈妈很忙是吧?”我问他,他一听到他妈妈脸上竟然呈现一种无奈
和疲倦的神情,他长叹一声说:“我妈妈是很喜欢我的,可她现在更喜欢钱,顾不
上我,我想等有一天她挣够了钱,就会想起我了。”
我在心里想,世界哪里会有挣够钱的人呢?可是我没好意思说。
他妈的,怎么又在想他了呢?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以往这时候我
的身旁都是他温暖的胸膛和光滑的脊背,我可以抱着他,象两只树袋熊那样;还
有他湿润的双唇和痴迷的眼睛……而现在呢?只有半截蜡烛和一包烟,烟?我想
到这里又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我下床去找我的烟,这时候耳畔隐隐约约骆海庭又
在说:“你不用找了,我把你的烟都藏起来了,只要你听话,我就赏你一枝!”我
笑了,我想我听话,我就抽一枝。可是我的烟就摆在桌子上,触手可及,我生气
了,心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藏起来了吗?你快藏起来呀!
我苦恼地拿起手机,自言自语道:“没什么的,打个电话,好声好气地向他赔礼道
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心软,一定会原谅你的。”刚要播号,我又说:“凭
什么要我赔礼道歉啊?你好心好意地帮他,他还不领情,谁那么狂该对我大喊大
叫,骆海庭你去死吧!”我就这样和自己拉锯战,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否则我一
定会被当成精神病人送进去。
最后我对着自己的手机说:“骆海庭,我给你下最后通牒,只要你先给我打电话,
我就原谅你,既往不咎!否则,否则,……”我瘫在地上,也不知道否则会怎样。
十天后,考试的日子。
黄文英请了假,硬要陪我。她嗔怪我不会照顾自己,独立生活能力差,才几天我
就瘦了一圈,这样一来怎么能精力充沛地进考场?我面对她只有苦笑,敷衍着惨
淡的精神凄惶地赴刑场般走了进去。这几天气温急剧下降,天出奇地冷,黄文英
站在大街上双颊冻得紫红,可还是振奋精神朝我又笑又挥手,我心里泛起一阵愧
疚,我对她说:“你回去吧,天太冷了!”
“你好好考啊!”她在冰天雪地里深情地对我说。我认真地点点头,心中一片飘茫。
前几科答得还不错,老师给点拨的复习题十分之准,在加上我的确认真准备,所
以一切都是意料之中,颇有水到渠成的意味。第一天下午考完试出来,我和黄文
英兴高采烈地手拉手准备去吃饭,走到一条立交桥上,不经意看见骆海庭在下面
的人行道上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亲密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旁边竟然是大
大咧咧的廖爱惠。黄文英也看见了,对我说:“看,那不是惠惠和他的白马王子吗,
惠惠听说他在,马上连姥姥的生日都不顾就飞似的回来了。”
“是吗?”我阴阳怪气地回答她,可是黄文英好象特别兴奋,充满兴趣地对我说:
“你知道吗?惠惠迷他迷的可厉害了,偷偷画了他好几张像呢。”
“那个男的是谁啊?”我问黄文英。
“不知道,我们到那里去吃饭啊?”黄文英岔开话题。我随口附和着,也不知说
了些什么。
晚上我的眼皮就开始跳,我记不住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相反,反正我洗了脚
之后我躺在床上心慌慌的。我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柔美的语调平和的广播员的
声音:“从内蒙古高原南下的冷空气今晚将横穿东北、华北的几个省市,预计明天
早上到明天晚上,室外气温将下降到零下二十六摄氏度,并伴有小到中雪……”
“唉呀我的妈呀。让不让人活了。”我透过冻得上了一层奇异美妙的冰花的窗子下
意识地向外望了一下,心想:若不是明天考试,我死都不出去!又想到自己今天
考得不错,不由得懒洋洋美滋滋钻进棉被,长呼一口气,准备睡觉。
“纾纾 鄙钜估镉腥嗽谠椅业拿牛我惊得一坐而起,只听外面有一个带着哭腔
焦急的声音在喊:“李良!开门!李良!开门!!”我披上一件衣服去开门,不乐意
地说着:“谁啊?这么晚了……”
门外竟然是冻得头发都结了霜的廖爱惠,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搓着红肿的手,吞吐
着能看见的白色空气,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她没等我问就吃力地说:“对,对不起,
我们遇到坏人了……骆海庭,记得吗?和你喝过酒的,被他表叔给绑票了……我
不敢找警察,又没有认识的人,就来……”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绑票,什么表叔,“你说清楚点,谁被绑
票了?”我摇着廖惠的肩膀,声嘶力竭。她好象是吓坏了,结巴着说:“好象是骆
海庭的爸爸欠他表叔一笔钱一直不还,他表叔就和一伙人把他扣起来了,说今天
晚上要把他弄到黑龙江去!”廖爱惠脸上是难以描绘的恐怖。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今天和你们一起逛街的男的干的?”我追问。廖爱惠点
点头,“我今天早上到他家去找他,就碰见他的表叔在他那里,他表叔开始还装的
挺好,请我和骆海庭吃饭。后来我回学校了,想起我把钥匙忘在他家里,就回去
取。刚到楼口就见他表叔和几个人把他扛进一车里,他象喝醉了似的。我起了疑
心,就打车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进了火车站的货场,骆海庭却没跟着出来,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爸爸,问他是不是有这么个表叔。他爸在电话那头就都告诉我
了……我不敢报警,也不知道找谁说,他爸爸说马上汇钱给他表叔,可是现在快
十点了,那趟车眼看就要开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也不管廖爱惠就在我身边,心急火燎地穿上了衣服。骆海
庭啊骆海庭,这种天气在货车里呆一会儿都会冻出冰渣来,别说等到黑龙江,恐
怕没出山海关,他就成了冰雕人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狠毒认钱不认人命的表
叔!这没道理的无妄之灾,怎么偏偏落到你头上?
“你知道骆海庭爸爸的电话号码吗?”我问廖爱惠。她点头,我拿起手机立即让
她拨通了骆海庭爸爸。我接过来,正色道:“喂,是骆叔叔吗?我是小李,你见过
我的。”
“啊,小李啊,我们家庭庭……”电话那头是慌乱不安的声音。“李叔叔你别慌,
他不会有事的,他表叔要多少钱?”
“惭愧啊,我答应电汇给他了,可他还想讹我二十万说是利息钱。他可是我从小
到大的朋友……没想到……小李啊,我现在在广州,那边也没有认识的人――”
“你马上告诉他表叔,有人马上给他钱。我有办法!让他先放人!”我斩钉截铁。
一旁的廖爱惠都听傻了,瞪大了眼睛伫立在走廊里,我说完话她扯扯我的袖子,
苦着脸问我:“你到那里去找二十万啊?”
“你先回去吧,没你的事了。我有办法。”我抓着头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