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一个人很容易
 

夏天的时候，我陷入了一场莫名其妙的悲伤。

每天的黄昏，我可以看见很多准妈妈慢慢散步。这些大肚子女人，给这个混顿的世界
注入一股新鲜的空气。

华曾和我坐在街边，认真地讨论过生命问题。她点燃一根香烟，深吸一口，闭上眼睛。她喜欢这种享受。我看她把一根烟慢慢燃尽，烟灰散落开来，像她的灵魂在风里破碎。
“你知道吗，有一种杀人不犯罪。”华看着我，扬起笑脸。我看到她眼角隐约的泪痣。
“怎么杀人？”我问她。

她哧哧笑起来，手指指着街边的孕妇“堕胎。”她说。我看着她。华轻轻松松吐出这
两个字，扬着笑脸。“既可以杀人，又不犯法。”华抓起我的手，放到她的肚子上。“洁子你看，他将会是多么惹人怜爱，可我要杀了他，对他多不公平。”华的眼泪滑下来，打湿我的衣服。“他甚至来不及看一眼这个世界。”

我轻轻拥住华。我说：“华你知道吗，其实不让他来也好，这个肮脏的世界我们无力保护他。”华擦去眼泪，我仔细看着这个憔悴的女子。两年的时间竟可以把一个甜美的少女变成如此落寞。

“陪我去医院吧。”华说。

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华拍我的手。不会有事的。她安慰我。我看她走进手术室，轻盈的脚步，像在学校里跳的舞蹈。几分钟后，我听到她的尖叫，一声声划过空气，瞬间将我的皮肤划伤。我的眼泪轻易就落了下来。

那一年，华二十一，我二十。

几天后我见到了华。在奶茶店的小方桌前，苍白的华把自己裹在了一袭黑衣里。“杀人真的好简单。”华笑。我说：“突然怀念起十八岁的夏天。”华把头发甩高，说：“是啊，那一年的夏天。你说老方怎么样了？“华问我。我摇头说：“她消失了，连句再见都不肯留下。”

华拿出一盒未拆开的阿诗玛，熟练地撕去烟纸，抽出一根，放在唇间点燃。”要吗。”“我摇头。华笑，我也笑。我说：“华你好吗”“好。”华说，“洁子，杀一个人真的很容易，虽然你那么爱他。”我说：“我知道，华我知道。”我说：“华你要是痛就哭出来吧，在我面前还需要伪装吗。”华咬着的嘴唇泛出血丝，摇头。她把眼眶里的泪硬生生逼了回去。我沉默着，看她把一盒烟抽掉。

“洁子你还是处女吗？”华突然问我。我盯着她的眼睛。毫无生气的眼睛。我点点头。华冲我笑，伸出手臂。我看到她腕上的伤痕。我说华，你可别吓我。“洁子我知道你会照顾好自己的。”华吻住我的额头。“你一定要幸福。”

我们站在车站口。我说华你给我根烟吧。华拉着我的手，另一只手从包里摸出一包阿诗玛。华点燃一根烟，放在我唇上。我看着车站人来人往。不断有人冒出来，不断有人沉下去。然后我看到华沉到黑暗里，再看不见。

我站在那里，直到燃尽的烟灼痛了我。

这场悲伤同着华的消失的到来，令我措手无策。我不停的落泪，把自己关在租的小屋里，昏昏沉沉的过着日子，在偶尔清醒的时候赤着脚跳舞。镜子上的裂痕把我分成两半，凌乱的头发在空中舞动。我一直跳到身体跌落在地上，在暧昧的光里蜷成一团，掩面而泣.而伴着悲伤到来的是我努力洗去的回忆，却像一部老电影，从灰尘里找出来，重新播放。
十八岁的夏天。

我和华，还有方，逃了课，躲在城市边缘的沙滩上。随身听悠扬的音乐和着轻吻沙滩的轻浪，艳阳照在我和华身上。我们都不想回家，也不想回学校。一直在沙滩上躺着。我一直记着那一个夏天的傍晚。我们躺在沙滩上，我一起谈论将来的理想，还有爱情。青春在飞扬，我们是纯真，快乐的天使，无忧无虑，心中没有伤口。我们唱歌，大声大声地和着海浪的声音唱。

高中毕业，方爱上一个北方来的男人，那个男人和她同居三个月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无声无息地走了，他走后不久，方也消失了。

华终于还是不顾家人的反对和陆在了一起。陆有家。有娇妻乖女，在华怀了他的孩子后，陆换了电话，再也没有出现过。

后来，华也走了。

我也要走，跟一个爱我的男人走，他是强，他和我，华，方，都高中三年同学。我去他的城市，我们在一起读大学。

现在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像落入汪洋里的树叶，在人群里流浪。我给华邮去新落下来的树叶，在地摊上淘到的瓷器碎片，断掉的项链……。我说华原谅我，我不会写信，我在信里表达不出我的感情。（我就这样封锁过自己，拒绝写任何东西）

北方的冬季使我陷入一片绝望之中，我看不到海，看不到希望的明天。我把华丢掉了。我蜷在一个房子的角落，将自己灌醉，告别华。和强走在一起，他的笑，像华纯洁的脸。强第一次进入我身体的时候，痛疼中。我想起华说：“洁子你是处女吗？”

我在这个干燥没有海的小城。夏天的时候想起和华她们一起的那些夏天。我们赤着脚走在沙滩上，不时捡到被冲上岸的贝类。它们离开了海，一样会想家。我们把它们扔回海里，转眼被海水吞没。

我一天天走着，走过夏天，再一个夏天，再一个夏天。

然后有一天男友走到我面前说，毕业嫁给我吧。我摇头。我说你不懂爱。他说我懂我懂的。我每天远远的看着你，我满心欢喜。我知道那就是爱。我说你好傻。

他说：“我最大的愿望是陪你一起走在沙滩上。还有我们的孩子。”

我终于留起了长发。因为强喜欢。

在幼儿院的时候，老师曾告诉我，女孩子嫁人时要长发，要盘头发，成为最美的新娘。
记得春节回家华站在我面前时，一脸的疲 倦。“洁子，我好累了。”华倒在我怀里，我心痛的拥着她。华告诉我这些年她去了中国那些古老的小城，将生命与希望忘在了那些小城里，虽然回来了，却如同死去。我说华你别说死呀死的话，你要好好的。华苍白的笑，腕上的伤痕隐隐可见。

我说华你知道吗，我要毕业就要结婚了。华说：“那太好了，洁子我知道你一定会幸福。”我说：“华其实我不觉得幸福，我爱着别的男人了”华一惊，望着我说：“忘记他。强是好男人”我说忘记好呀，过去是要告别了。华说那洁子你也要告别我吗。我看着华，她的眼迷茫的看着我，或是透过我看向更深远的地方。我说怎么会华，我们永远在一起，不会分开的。

我却没有忘记剪，我决定全心全意爱他。

这一年的春天，我陷入了莫名其妙的悲伤。我向剪表白，强之外的一个男人。我迷失，疯狂，我渴望拥吻，渴望在摸不到尽头的黑暗里有人照耀。我说，我要好好经营爱情。
我和剪一起，我怀了他的孩子。一个生命来临了，我觉得很美丽，也很痛苦，剪是有家的人。后来我还知道，他还有一个红颜知己，我的好朋友荭。

前几天的前几天，我上校友录。 我从同学的同学的同学……那里，终于联系到了华。
想起华说：“洁子，杀一个人真的很容易，即使你那么爱他。”

她现在很好。大专要毕业了，和一家通讯公司签了约。 电话那头传来成熟自信开朗的声音。完全没有当年的失落和悲痛。

我想对她说：“华你说得对，杀一个人真的很容易。”可是我没有说就挂了电话。

我点起一根香烟，轻轻放在嘴边，深吸一口，闭上眼。那一年的华也是这个样子。只是，一直我是不抽烟的。可是现在我需要一股更辛辣的味道来慰籍。她曾那么害怕孤独，如今却把我留在了孤独之中，任我迷失。

我一个人去的医院。一个人躺上冰冷的手术床。一个人拖着虚弱的身子打的回去。麻木的不知道是身体在痛还是心。

回到租的房子，我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没有任何思考。我觉得自己失去了些什么，我哭不出来。心口在痛，身体在痛。想起华，那一年的华，在医院里对我微笑地说没事的。
会来陪我的，会做东西给我吃。我期待，幻想。一直等着吃他熬的小米粥。他来了。带来些吃的，匆匆又走了。他前脚一出门。我崩溃了，眼泪打湿了一个枕头。晚上，我拖着疼痛的身子回到强身边。我害怕那一间让我伤心的房子。

事情之后，剪总是忙，永远忙不完。第三天他有来过，是给我送笔记本。来了又是匆匆地走掉。不象以前会留下来。因为我打胎，不能和他做爱。曾经记得他说过：“我和女人在一起，70%的时间做爱，20%的时间穿衣服，10%的时间说话。”

他走了，我看着他的笔记本电脑。没有兴趣玩，这是我费了很多口舌才借到的，是给我打胎的安慰而已。脑海飘过荭那张甜蜜溢满的脸。那一天她给我看她那一台精致手机和MP3的情景就像在眼前。当我知道是剪送的那一刻。我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失态，我一直强装笑脸替她幸福，心，却被人拿刀一刀一刀割下去。想起向剪借笔记本时他的那张不情愿的脸，知道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金牛座的男人喜欢用礼物表达他的爱意。我信这个。我不在乎那些礼物，在乎的是荭那张甜蜜幸福的笑脸。

我是多余的。

我终于对剪说我没事。我好好的。一边却在折磨自己，不吃东西，没有按照医生的嘱咐吃药，照样洗冷水澡，过量地来来回回跑动。腹部，腰都在痛，不理，不想理。决心要放弃自己。

数着日子，等待过完春天。我对剪说：“我不想再悲伤了。”剪脸上没表情，说：“那就不要再悲伤了。”我想离开小城，离开这个世界。不想带走一颗心，一颗压得我透不过气来的心。

我准备告别所有的过去。当我有这个想法时，一阵揪心的痛。

有时我在梦里看到华的眼睛，她说赤脚走在沙滩上，真的很美丽。

一天午后的时候，我给华打电话。华说你记得过去吗。我说过去都过去了，还记它干嘛。华说：“可过去就像条蛇一样缠着我，我逃不掉。”我说：“华我心疼你，你不要再这样了好吗？”华说：”洁子你知道吗？我也心疼你。”我说我知道。

华说：“洁子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为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折磨自己不值得。”

剪不在房间里。

我燃起一根蜡烛，看它静静的烧完。

记得剪很久没有再来。

几天沉沉睡过去了，剪再也没有来。

白天的时候，我会到街上散步，看那些大肚子女人在街边散步。我想要不是打掉了，再不久我也会步入她们的队伍。

这场悲伤使我窒息。华，强，剪，荭，他们不断的出现在我的面前，向我微笑。我说我不想再悲伤了。可他们不理我，依旧向我微笑。我说你们知道吗，我再也不要过夏天了。黑暗里我蜷成一团，蜡烛不停的落下泪来。

我站在楼顶下，风吹起我的头发。我俯身望着这个城市。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发现它美的不可思议。我想起华，那一年夏天，我们被太阳灼伤。

我微笑着。我看到他们，在黑暗的尽头向我招手。

我张起双臂，在漫天星光下，我看到自己像一只蝴蝶，在城市上空起舞。

想起华说过的。原来杀一个人，真的那么容易。

sigh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都什么年代了，作为女人还不会保护自己，不会避孕的？
投入一段感情没有错，却不能不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