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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天地 』 这里有许多精彩经典的小说文章发表和刊登,以及许多网络上流传甚广的精华小说文章转贴。确实是不可不看的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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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8-15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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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照片上,三个几乎裸体的男人抱在一起对着镜头微笑,天真无邪的表情甚至看起来有些腼腆,阳光透过丛林斑驳在古铜色的皮肤上,画面纯净得象一个少女。一切天衣无缝,却让人无端地怀疑是一场巨大的阴谋。我悲哀地发现,我的记忆也许远远不止丢失十年。那些在丛林的日子,一定有一部分躲在了记忆背后。我不知道是失忆使然,还是在失忆前这一部分就已经成为了空白。我听到一个男人内心的哭泣,就象刚才阳阳的哭泣,来自地板。
   我放下照片,猛地触动,大气不敢出地打开电脑,707070,三个一九七零年出生的男人。我小心地按程序操作,生怕一走神,这组数字就象尘埃一样的跑掉。出现QQ用户登录框,键入这组数字的时候我感到我的手在颤抖。操,登录成功,QQ上唯一的头像亮着。我狂跳的心瞬间冷静下来。一会儿,QQ上的头像跳动了。
   “你好!:)”
   我回应:“你好!:)”
   “很久没有见到你,还好吗?”
   我随便敲了个借口:“出差,刚回来。”
   “哦。有什么新鲜的见闻吗?”
   “能有什么,祖国山河一片红,天下乌鸦一般黑。”
   “呵呵,你真有意思。”
   “可是我觉得没意思透了。”
   “……最近还经常梦见那个丛林吗?”
   “今天早上还梦见了,并为之泪流满面,我不知道为什么。”
   “也许是为你们的友谊。”
   “也许。”
   “我很喜欢听你讲你的丛林故事,那些残酷的纯真岁月。”
   我翻看着我和百合的聊天记录,里面有我们三个人几乎所有的无聊举动。
   “残酷的纯真岁月。你说得好。”
   “今天还有兴趣给我讲点吗?”
   “……问个不太礼貌的问题:为什么你会对这个无聊的故事那么感兴趣呢?”
   “无聊吗?经你这么一提醒,好象还真有点。也许我在等这个故事的结局,你知道,即使一个并不吸引人的故事,知道了开始,人们总是渴望了解结局。没有人愿意被蒙在鼓里。”
   “如果连我自己也被蒙在鼓里呢?”
   “那我们就一起去寻找真相,这会很刺激。”
   “你觉得应该有什么真相?”
   “我也不知道,每一次你都刻意渲染你们三个人的友谊。那语气,不象在对别人描述,倒象在说服你自己。”
   “你的意思是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也许恰好相反?”
   “不,我没有那样认为。我只是觉得你的谈话在刻意回避什么。”
   “回避什么?”
   “我说不清,只是有这种感觉,这得问你自己。”
   “……我的脑子一片混沌,我觉得有谁从我的记忆里偷去了某些东西,但我也说不准。”
   “也许这就是关键。”
   “是不是你们搞心理研究的经常会有一些超过常人的设想?”
   “呵呵,我懂你的意思。是的,有时候甚至是瞎想。或许事情根本就象说的那么简单。”
   “谢谢,跟你聊过以后好多了。刚才我无端地对一个姑娘发火。”
   “是吗?是那个‘同居’的姑娘?”
   “不是,另外一个。”
   “你很少对我讲丛林以外的事情。”
   “我突然有种错觉,似乎我早就死在丛林中了,现在活着的只是别人的躯体。”
   “嗯,有点意思了,说下去。”
   “我对生活无法投入,我力求使它表面上看起来丰富多采,然而即使对自己,也仅是一个冷冷的旁观者。”
   “这也许是一种时代病。”
   “就象对姑娘,我努力和她们调侃,甚至和她们上床,但没有快感,只有快意恩仇。如果谁试图进入我的生活,我就将她从我身边赶走。”
   “那位‘同居’的姑娘呢?”
   “我不知道。现在她还在我的生活之外。”
   “你没有跟她上床?”
   “没有,这点我也奇怪。”
   “懂了。”
   “什么懂了?”
   “你预计她是一个可能进入你的生活的人,所以逃避。”
   “不可能,这个姑娘并没有什么特别,除了……”
   “除了什么?”
   “算了,不说了吧。我觉得今天我们已经谈得够多了。”
   “好吧,很高兴我们能推心置腹地谈话,我觉得我们已经触及到某些东西。”
   “跟你说话,我感觉就象在和另外一个我对话,很轻松。”
   “这就是网络。”
   “BYE。”
   “BYE。”
   我关上电脑,思绪纷乱,感觉有一点虚弱。和网络虚拟的ID对话,反而让我感觉更加接近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客厅,原来妖妖已经回来,正在茶几上翻看着一大堆资料。
   我随手拿起一份资料看了一下,原来是紫罗兰广告分镜头脚本:“怎么改在家里办公了?”
   “好在老板面前表现表现啊。”
   我知道她是担心我,但我并不点破:“广告拍摄的事情怎么样?”
   “进展挺顺利的,大地那边早就为此做好了准备工作,我们简单沟通一下,就可以开拍。”
   你预计她是一个可能进入你的生活的人,所以逃避。眼前的妖妖并没有什么特别,我对她的兴趣甚至说不上比余利和阳阳更浓。这使百合在QQ里对我说的这句话有点可笑。依我的德性,越是具有挑战意味的东西,我越不会逃避,非得看看究竟他妈的谁更横。既然如此,我倒真想看看我的生活是不是真他妈那么脆弱,会因为一个姑娘而改变。
   “妖妖,中午跟我一起到我妈那边去吃顿饭吧。”
   妖妖抬起头,笑着问:“怎么想起要我陪你去了?好象我的业务范围里没这个啊。”
   “我妈想见见她的未来儿媳妇。”
   “就知道你没好话,不理你,我得看脚本,你随便在你的女朋友中间拉一个去好了。”
   “我妈可是指名道姓要你去,谁让你上次在医院被我妈误认为是我女朋友呢!”
   “那就更不能让她老人家再受蒙骗了。”
   “这不是善意的欺骗吗!我妈年纪大了,好不容易看见我浪子回头,有了个正经女朋友,这些天心里正乐着呢,认定你就是她的未来好儿媳妇,都来好几次电话叫我带你去吃饭了。如果我愣告诉她你不是我女朋友,她能经得住这个打击吗?”
   “那也不能欺骗她一辈子啊。”
   “谁说咱们就一辈子没这个发展可能?”
   “去,你这个花心大萝卜,谁愿意跟你有这个可能!”妖妖故意不理我,低下头看脚本,想了一下,又说,“你妈其实也挺好的,我住院她还守着照顾了好几天呢,也该去看看。”
   “就是啊,去吃顿饭,顺便当一下活雷锋,哄哄她老人家嘛。”
   妖妖认真地想了想:“好吧,先说好,只是哄哄而已。”
   “那当然,你可千万别当真了,我没想过从良。”
   这句话把妖妖堵住了,她忍不住“扑哧”一笑:“你没想过从良,我也没想过要做拯救花魁的秦重啊!”
   “那就好,咱们来个夫唱妻随男耕女织我挑水来你浇园,总之把我妈哄高兴就成了。来吧!”我伸出手,妖妖挽住,“走!”
   妖妖捂住肚子,哈哈大笑。
   老妈住的小区离我的窝不远,我也懒得开车,就和妖妖步行过去。路过超市,妖妖执意买了点礼品,我帮她提上:“行,算是这次演出的道具,回头我给你报销。”
   “别,我可是真心看望伯母的。”
   出门正好碰着老唐和代书话,老唐估计又是给代书话押着来买东西了。这小子本来愁眉苦脸,一见我和妖妖,立刻心花怒放,指着我哈哈大笑,然后一本正经地问:“到商场买东西啊?是看丈母娘还是看婆婆呢?”
   “看你妈!”我捶了他一拳。
   老唐不怀好意地说:“原来你小子也有今天啊。”
   我懒得跟他解释:“我这不是前赴后继么!你明天就要英勇就义了,今天怎么还出来买东西啊?”
   “她嫌卧室那挂毯颜色不好看,非逼着我今天跟她出来再转一圈。说新房一住进去就要十全十美,我他妈简直成菲佣了!”
   “操,最近常看港剧啊?连‘菲佣’这样的词也冒出来了。”
   老唐“呵呵”一笑:“没办法,她自己爱看,还非得把你提溜在身边陪她。哥们可千万别步哥哥后尘啊。”
   我笑了:“你别说,我最近还真他妈迷上小市民生活了。”
   “嘿,看来哥乐山烈士墓又得多一同志。明天被忘了早点过来啊,妖妖也一起来,我这算是正式发出邀请了。”
   “放心,哥们的葬礼我能不来吗?”
   代书话和妖妖也在一旁说着话,大概是交流家居布置一类的经验。彼此别过,我和妖妖来到老妈门前。摁响门铃,老妈开门见是我们,眼睛乐得成了一条缝,满脸的皱纹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快进来快进来。”
   老妈住的是拆迁还产房,我请老唐给她装修了一下,她却老说一个人住不惯。幸好以前的邻居大多住在这个小区,她还不算太寂寞。我和妖妖进去,小妹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乐,嘴里不停地吃着荔枝。那条哈巴狗“灰灰”在她脚下绕来绕去。
   “又跟老公吵架了啊?”妹夫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项目经理,经常在外面有应酬,踩背桑拿耍小姐是常有的事。小妹早就辞了职在家做少奶奶,跟妹夫一吵架,就跑回老妈家,自以为是给老公的惩罚,其实正中老公下怀,每次妹夫都玩够了才来接她回去。她倒象得胜还朝一样的得意。
   小妹不理我,站起来,看着妖妖,夸张地说:“这就是妖妖啊?怪不得妈整天都念叨。啧啧,跟瓷器做的似的。”
   妖妖给她这么一夸,有些不好意思。我拉她坐下:“你别管她,这是我小妹,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夸人,你要信她,三两句话准找不着北。”
   小妹不满:“谁夸了?我这可是实事求是。”拉着妖妖就跟八百年前就认识的好姐妹一样说个不停,妖妖微笑着,简直插不上嘴,只能随声附和。
   老妈在厨房盛汤,我过去帮她,问:“妹夫多久没来接小妹了?”老妈想了想,说:“得有两星期了吧?”我笑了:“怪不得,闷慌了。”幸好这次有妖妖,不然,中标的就是我,我可没那耐烦心听她瞎叨叨。
   菜端上桌,老妈乐呵呵地招呼吃饭。饭桌上,老妈一边给妖妖夹菜,一边说:“别看我们家安子现在看着晃晃悠悠的,小的时候可乖了,又听话又孝敬,‘六一’儿童节,幼儿园发苹果,他愣舍不得吃,非揣回来给他爸爸和我分着吃。本质好,坏不到哪里去,就缺少个能管管他的。”
   妖妖问:“伯父呢?”
   老妈怔了怔,伸出的筷子停住了:“安子没有跟你讲啊?”
   妖妖说:“安生从来没给我提过伯父。”
   老妈叹了口气:“这两爷子都是倔脾气。老头子去了十多年了。那年安子还在部队上,也没能回来见上一面。”说着,擦了擦泪。
   我他妈这一辈子最嫉恨谁提我老爷子,心里一窝火,把碗一推:“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老妈赶紧伸出筷子:“吃饭吃饭。妖妖第一次来,多吃点。”
   场面一时沉闷,就连整天叽叽喳喳的小妹也埋头吃饭。我离开饭桌,来到窗前,点燃一支烟。香烟缭绕,熏得眼睛特他妈难受。老爷子从小对我很好,要不是得到老妈的亲口承认,我他妈怎么也不会相信我不是他亲生的。其实,是不是亲生的我一点不在乎,但我不能接受象个傻子一样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且老爷子在得知我获悉真相以后,居然做出一副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大义凛然样儿,终于把我触怒。我后来以自虐来折磨老爷子的所作所为让我们彼此都对对方深深绝望,我相信,就是老爷子活到现在,我们一样会老死不相往来。这世界究竟谁欠谁啊!
   一顿饭不欢而散,妖妖陪我回去的时候,我们一路沉默。直到老唐打来电话,说约了老疤和几个哥们在豪门狂欢,举行慷慨就义前的最后告别演出,我才恢复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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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8-15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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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早上醒来,窗外阳光灿烂,头疼欲裂。拿起手机,有无数个未接电话,我把它扔过一旁,摇摇晃晃地走到卫生间。昨晚马尿喝得不少,胸口闷得难受,想吐,却光冒清水,吐不出。撒出的尿也是一股子酒味。我用自来水浇了浇脸,感觉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
   来到客厅,妖妖在沙发上坐着,既没有开电视,也没有研究她的广告脚本。我看看屋角的座钟,已经是中午十一点一刻。
   “怎么今天没去上班?”
   妖妖不回答,却说:“你醒了?”表情有点怪异。
   “这不废话吗?难道我除了失忆,还新添一病梦游啊?”
   “凌晨到现在,一直有人打电话进来。”
   “是啊。”我在妖妖身边坐下,“昨晚喝成那样,我那手机都快被打破了。这帮哥们,大概是问我死没死。”
   妖妖看着我,又把眼睛移开,看着窗外:“老唐死了。”
   “对,这小子该死!昨天数他最疯,就好象世界末日来临前的最后狂欢。”
   妖妖转过脸,看着我,再一次说:“老唐死了。”
   她严肃的表情让我吃惊,我怔了一下,笑了:“那是,今儿老唐算是英勇就义,今天中午他的葬礼咱们得好好闹闹。”
   妖妖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拉着我的手,突然泪流满面:“今天早上所有的电话都告诉这个噩耗,我一直守在你的床边,突然有种错觉,你也会一睡不醒。”
   我脊背一麻:“老唐,是……真的?”
   妖妖点点头,逐渐有些平静,叹了口气:“生命真是脆弱,说走就走,不知道这个时候代书话哭成什么样了。”
   我来不及说什么,突地觉得胸口一团气上涌,憋闷得难受,急忙跑到卫生间,趴在马桶旁,痛痛快快地大吐特吐起来,胃里所有的东西都吐光了,可还是作呕,就差把胃给吐出来了。好容易吐完,却浑身无力,只好虚弱地靠在浴缸边缘。空气中满是秽物的臭气,楼下两个女人契而不舍地骂街。
   狂躁的音乐在我脑际挥之不去,老唐一张变形的脸忽明忽暗。当艳舞女郎脱下胸罩在手中挥舞的时候,老唐忽地从人丛中蹦到了台上。单人舞变成了双人舞。老唐在人群的欢呼声中,从背后双手搭着艳舞女郎的腰肢,兴奋地扭动。艳舞女郎把手盖在老唐手上,撅着屁股在老唐那话儿上摩擦。老唐趁着酒兴,毫不示弱。艳舞女郎引领着老唐的手从腰肢慢慢向上,滑向两只硕大的乳房,在乳头上细细地揉搓。老唐从后面吻向女郎的颈项,艳舞女郎故做迷醉状,半翕的嘴里发出勾人的呻吟。台下一片震耳欲聋的掌声和吼叫。灯光闪烁,老唐扭曲的表情,戴着安全套的手指,艳舞女郎大张的裸体,后台CD播放的恰到好处的呻吟……
   此刻,这个狂热的躯体躺在冰棺,安详而沉静,带着含糊其词的微笑。这个由殡仪馆美容师制造的微笑,就是老唐一生最后的注脚。本该在今天成为新娘的代书话早已哭成了泪人,只看了老唐一眼,就立刻晕倒在地,被扶到隔壁休息。说实在的,我觉得老唐这副表情并不比他生前更恐怖,反而透着一股亲切。多看一下,甚至觉得他根本就随时会忍不住大笑出声,站起来说:“真他妈好笑,真他妈好笑。”想着,我不禁轻轻地笑出了声。妖妖在一旁拉拉我:“怎么了?”我低声告诉她:“如果我是老唐,躺在那里看着这么多人假模假式地为我默哀,我他妈说不定会笑活了。”
   这时,老疤穿了一身黑,戴一副墨镜走进来,向老唐的遗体献了花圈,然后必恭必敬地三鞠躬,跟他妈电影里的黑社会一模一样,特逗。老疤拜完,过来站在我身边。
   我寒碜他:“你他妈怎么穿成这样啊!还戴一副墨镜!拍电影啊?”
   老疤不动声色:“我他妈今儿早上专门去买的黑T恤黑西裤,不是为透着庄严肃穆吗!”
   “那你他妈戴墨镜干嘛?怕殡仪馆里太阳晒啊?”
   老疤乐了:“说正经的,老唐是咱们哥们,这场面吧,咱怎么也得表现出万分悲痛,可我他妈就是挤不出半滴眼泪,干脆弄副眼镜糊弄一下。”
   我拉拉他:“出去透透气吧。”
   来到外面,松柏苍翠,天高云淡,没有殡仪馆里的压抑气氛,我的心反而沉重下来。我问老疤:“老唐是怎么死的,凌晨我们不都还在一块吗?”
   老疤摘下墨镜:“你他妈在包房醉得跟死猪似的,给你叫的那妞怎么也弄不醒你,怕你出事,跑过来跟我们说,我才叫一哥们把你送回家。”
   “后来呢?老唐还跟你们在一起吧?”
   “可不!这小子象发了疯,非要一闹到底。把你送走以后,老唐又叫宋经理安排了一个表演阴功的泰国妞。嘿,那妞功夫真他妈地道,底下那话儿能同时吸五只烟,还他妈一气灌下一瓶啤酒。老唐看得兴起,非要跟人家真刀真枪干一场。那时候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我看他闹腾得厉害,劝他回去,今天还得结婚呢。他妈的这小子竟然冲我们发火,把我们赶出来。我们也就没管他,另开了个包房玩我们的。天亮的时候,到这边包房一看,屁都没一个。问领班,才知道他后来把那泰国妞带走了。”
   我掏出烟,扔给老疤一支,点上。老疤深吸一口,长长的呼出,继续说:“泰国妞底下那话儿都长出茧子了,是人能干的吗?何况老唐那身体!”
   “这么说老唐是死在床上?”
   “不不不,他出事是车祸。”
   “那你说泰国妞那话儿干吗?”
   “偏题偏题,纯粹偏题。言归正传,我刚回到家,躺下不久,就接到代书话打来的电话,哭哭涕涕地说老唐出事了,现在正在医院。那时我还没多想,以为就是撞了头,折了胳膊,耽误今天结婚什么的。谁知道跑医院一看,老唐早死了。据说是从南区路驾车摔下了悬崖,掉在了下面的滨江路,操,你说能有救吗?”
   “他去南区路干吗?他回家不应该走这个方向啊?”
   “谁知道,说不定是送那泰国妞或者想找个地方同那泰国妞鬼混呢。”
   “那泰国妞也他妈呜呼了?”
   老疤摇头:“没,后来听说刚过石黄隧道,他就把那泰国妞扔在了长江大桥北桥头,不知道是不是突然改变了主意。那泰国妞打个车回到豪门,直跟经理骂娘。对了,那妞原来就他妈是重庆人,什么他妈的泰国,蒙人!怪不得我们用重庆话调笑的时候,她一边表演一边直笑,操!”
   “操,你他妈怎么话这么多呢!”
   “去你妈的,不是你让我告诉你的吗?”
   “我他妈问老唐的事!”
   “我这不都告诉你了吗!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手机打破了也没人接,打到座机,你那妞才接了电话,说你他妈睡得象个死猪。”
   一群人痛哭着从身边走过,其中捧着骨灰盒的那个女人哭得声嘶力竭。我蓦地有一些伤感,把烟头往地下一扔,踩灭:“老唐是找死。”
   老疤惊异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不至于吧,他今天本该结婚了。”
   “昨天还开玩笑说今天参加他的‘葬礼’,没想到真他妈是葬礼。”
   “可不是,人生无常,老唐这事算是提醒我们,人生得意须尽欢。不过,他也算不错了,临死之前还狂欢了一个晚上,差点还弄一美女陪葬。”
   我忽然觉得老疤特他妈恶心,不再和他说话,走进殡仪馆。
   代书话由余利和妖妖扶着出来,勉强能够站住,双眼哭得跟水蜜桃似的。余利看了我一眼,没有和我打招呼,低声安慰代书话,说着说着,她自己倒哭起来,惹得代书话又是一阵抽噎,妖妖也在一旁红着眼圈流泪。老唐的老爸唐俊生倒还坚强,一一和前来看望的亲戚下属握手。我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伯父,节哀顺变。”他点点头,握住我的手不放,简直是深情地望着我,似乎希望我是老唐复活。我知道他是悲伤过度,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老唐还有我们这一帮哥们呢,伯父,以后你就把我们当老唐。”他眼里居然瞬间溢出了泪花,拍拍我的肩:“好孩子好孩子。”哽咽着说不下去。我他妈居然也鼻子一酸,赶紧别过身走到一旁。回头看见老唐还躺在冰棺里冷笑,保持他惯有的优越感,象个最后的胜利者,这时候我真他妈希望躺在里面的是我。
   哀乐不停地反复奏着,主持人宣读着老唐生前的光辉事迹,语调激昂,使追悼会显得更象先进表彰大会。老唐从未被人发现过的优良革命传统,在悼词里被充分发掘。悼词念到一半,我已经怀疑冰棺里躺的是孔繁森,而不是老唐,殡仪馆的气氛由此稍微缓和。到遗体告别的时候,相干不相干的人又再次哭作一团,把整个追悼会推向了高潮。
   回去的时候,我坐在老唐生前常坐的驾驶座,开着他的别克车,送代书话回家。余利和妖妖在后座陪着代书话。代书话的心情稍稍恢复了平静,在客气地对余利和妖妖表示感谢之后,说:“如果昨晚我和老唐在一起,他就不会出事了,我是怎么也不会让他出去疯玩的。”
   余利安慰她:“这种事谁也料不到,是不是?你就别责备自己了。”
   “本来我和老唐前一阵就住在了一起,因为昨天是结婚前夜,老唐跟我说,希望今天有新婚的感觉,让我们分开住,没想到就出了事。我真不该答应他。”说着,代书话又哽咽起来。
   车到楼下,我停车。代书话往车窗外看了一眼,神经质地尖叫:“我不要上去,我不要上去,我受不了那折磨。”
   余利在后面埋怨我:“怎么开到新房来了?不懂会触景伤情吗?”
   我问:“那去哪里?”
   妖妖说:“去她娘家吧,那样心情会好受一点。”
   车到了代书话娘家,代书话下车,叮嘱我把车停到车库,然后由妖妖和余利搀扶着进了屋。我停好车,推门的时候,听到里面哭天抢地,进去一看,代书话在她老妈怀里哭成一团,她老妈也是一个劲地抹泪,安慰她:“孩子,人死不能复生,你哭成这样,老唐也会去得不安心。”我坐在旁边,劝也不是,走也不是,真他妈难受。还好,在她老妈的劝慰下,代书话逐渐止住了哭泣。我看时机已到,赶紧告辞。代书话礼貌地跟我说再见,再次感谢我送她回家,同时没忘提醒我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我操,这不结了,还哭个屁呀!
   我和妖妖走上大街,拦了一辆出租车回我那窝。
   妖妖埋怨我:“你看你,刚才送代书话回家,一脸不耐烦的样子。”
   “我他妈就见不惯,这会儿要死要活,过几天指不定就在谁的怀里了,人,不就他妈这回事吗!”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啊?”
   “我是没心没肺,我要有那么一天,谁他妈在我面前哭,我爬起来扇他一耳刮子,再接着死。”
   “还不知道有没有人为你哭呢!”
   “今天中午是谁拉着我的手,泪流满面地说:‘我一直守在你的床边,怕你也会一睡不醒’?”
   妖妖别过脸:“去,你以为是为你啊?我是为老唐。”
   “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老唐死了,不然他还有机会包二奶。”
   正好车到小区,妖妖一言不发地下车。我跟在她后面:“怎么,一句话就生气了?”
   妖妖快步走着:“我能生什么气?倒是老唐应该生气,白交了你这个兄弟,人死了都讨不着半分钟的默哀。别人为此伤心,你还尽说风凉话,倒象应该给老唐开欢送会似的。”
   “嘿,你这倒是个好建议,明儿我就立遗嘱去,要求我死之后,不开追悼会,就开欢送会,所有的人都只许笑,不许哭。何必弄得大家那么累呢。”
   妖妖开门进去:“你真没救了。”
   “那要我怎么样?痛哭一场?”
   说完这句话,我立即就后悔了,其实,我对老唐的死还是很在乎的。可是,在别人面前,我就是没法不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妖妖撇撇嘴,不再理我。
   我打开电视,找了个最吵的频道,聚精会神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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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CT慢慢地移动,把我的脑袋置于巨大的机械下,灯光下一团阴影笼罩在我的头上。玻璃透明墙外,妖妖站在医生的身后,弯腰看着屏幕。医生亲切地和她交谈,指着屏幕向她耐心解释那些天气云图一样的图块。妖妖严肃地频频点头,似乎是个医学专家。检查过程的漫长也许跟这有关,医生显然对与漂亮姑娘交谈比观察枯燥的屏幕更有兴趣,我在CT机上差点睡着,并在恍惚的一瞬间似乎梦见了老唐。老唐在我的梦里摇身一变为穿着围裙的家庭主男,孜孜不倦地擦桌子扫地做饭洗碗,后来好象还生了孩子。他象个标准的慈父,用玩具哄孩子开心,那孩子一泡尿撒到他头上。我在梦外乐得一阵大笑。孩子转过脸,恶狠狠地看着我。我被吓了一跳:操,这小孩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我从这个场景里惊醒,小孩恶狠狠的表情栩栩如生。医生还象刚才一样在和妖妖举行亲切的会谈,这使我的入睡看起来不到一秒钟。一秒钟能做这么个情节完整毫不错乱的梦,还真他妈不容易。
   医生终于记起了我的存在,把我的身体从CT机里移出,通过话筒提示我检查结束。医生是个长得不怎么样的家伙,而他的自以为是显然超过了他的长相,我打开门出去的时候,他的一句话正惹得妖妖大笑,还握着他的手连说感谢,气氛融洽得一塌糊涂。我用梦里孩子那种恶狠狠的眼神盯着医生,医生的阵脚居然丝毫不乱,礼貌地和我握手再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大概也只有这种境界了,这使我有几分沮丧。
   从医院出来,我漫不经心地问妖妖:“这个医生叫什么名字?住哪里?贵庚?可曾婚配?”
   妖妖奇怪地看着我:“你这什么意思啊?不懂。”
   “我看刚才你们的会谈好象很富有成效的样子,快建立两国邦交了吧?”
   妖妖停下脚步,好玩都看着我:“你吃醋了?”
   “对,山西老陈醋,具有保健美容提神醒脑等功效,物美价廉,不喝白不喝。”
   妖妖笑了:“得了吧你。”然后奇怪地问我,“你怎么一点不关心你的脑部血块?”
   “我关心它干吗?关心它的健康状况?有这份爱心我不会去关心祖国下一代啊?”
   “真是的,给你说正经的。”
   我不屑地摇摇头,向前走:“是说正经的,我就算关心它也没用,它也不会为了我的关心跟我道一声珍重再见,潇洒挥别,不带走一丝云彩,还不是一样在我的脑子里心安理得地茁壮成长?”
   “得了得了,我告诉你,刚才医生说,你的脑部血块居然奇迹般地缩小了近半公分!还说,如果你坚持治疗,很有希望痊愈。”
   我站住:“什么什么?我得跟他们理论去!”
   妖妖拉住我:“你理论什么?”
   “我刚刚和这个血块建立了深厚的阶级感情,他们凭什么把它缩小了半公分,还要赶它走?”
   “呵呵,你高兴糊涂了吧?”
   “不行,我真得找他们理论去!”我转身向医院CT室急走,妖妖边喊边从后面追上来。
   推开CT室的门,刚才那医生还在,我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他的手。妖妖在后面喊:“安生,别胡来!”医生被吓了一跳,刚才的坚强自信终于土崩瓦解,面如土色地问:“你干什么?”我使劲握了握他的手:“谢谢你,医生,你真是人民的大救星。刚才你真没看错吧?”医生脸上立刻表现出转危为安的表情,但又一脸糊涂:“看错什么?”“我的脑部血块啊!”医生笑了:“当然不会,电脑显示很清楚,对了,还没有恭喜你。”我再次握住他的手:“谢谢。”医生居然自以为风趣地说:“我是恭喜你有个这么漂亮又关心你的女朋友。”要在平时,谁在我面前玩风趣,我非得笑掉大牙不可,不过,这一刻我倒觉得这个医生真他妈可爱。我忘情地拥抱他,又拥抱妖妖,并在她脸上拼命亲吻,妖妖“咯咯”笑着东躲西藏:“别,别。”
   从医院出来,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开着老唐的富康,我突然有点别扭。
   “这怎么回事,老唐刚死,我他妈倒得一喜讯,感觉就象老唐把生命借给我使似的。”
   “你怎么那么多怪模怪样的想法啊?”
   “说真的,咱们这时候这么高兴也不合适,毕竟老唐刚去。”
   “前两天你不还不在乎老唐的死吗?还说弄什么欢送会。原来自己也还是一个挺在乎生死的人,俗。”
   “谢谢表扬,我他妈就一俗人,谁要说我脱俗,那才是真骂我呢。”
   这时,电话响起,我一看,是老唐的爸爸唐俊生,大概是老唐有什么身后事需要我帮忙。我接听。
   “安生吗?现在有没有空,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些事要请你帮忙。”
   “没问题,您尽管吩咐。伯父,我这就过来。”
   把妖妖送到广告公司,驱车来到市建委,老唐的爸爸见我进来,忙让我坐,泡上茶。我坐下,看着他。老唐的爸爸很高大,看得出年轻时一定很帅,但老唐意外的死亡让他迅速憔悴,满头白发,眼眶发黑。
   我问:“伯父有什么事?”
   他过来坐到我身边,拍着我的肩膀说:“安生,我知道你是我儿子生前最好的朋友,也是他最信赖的人。”
   “伯父,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你也知道我儿子办了个金辉装饰工程公司,业务一直很忙。这里他突然去世,公司处于非正常运行状态,我希望你能帮个忙,出任公司总经理。”
   我吓了一跳:“我哪成啊?管理这么大家公司我可没经验。”
   “没问题,我知道你那家广告公司办得很不错。金辉下面有个广告业务部,以后的广告业务可以并入你的公司。”
   “不行不行,这个职位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做。代书话从法律上是老唐的正式妻子,她可以从单位辞职,专门打理这家公司啊。”
   “毕竟是女流之辈,坐惯办公室的。公司管理,没有经验可不成。”
   “可是……”
   “你就别可是了。这个公司我儿子只有30%的股份,小代这次继承了15%,剩下的85%都在我的名下,但你也知道政府官员不好直接出面管理。这样,我给你10%的股份,你和小代都作为公司的董事,这样你开展工作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老唐这家公司我知道,起码有上千万的资产,这10%,就是一百多万。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伯父凭什么送这么大的好处给我,即使他不送股份,金辉总经理的位置,也有许多行业内的高手抢着要坐。天上掉下这么大块馅饼,谁他妈不动心啊!
   伯父看了看我,见我不言语,站起来:“就这么说定了,文件我已经准备好,你签个字就行了。”说着,他从桌上拿出两份文件,一份是总经理聘书,一份是股份转让协议。我拿过来仔细看了看,没有任何漏洞,但我还是觉得里面有他妈什么不对劲。
   伯父看出我的疑惑:“你放心,我这么做,只是希望你能为金辉安心管理。再说,你是我儿子生前最好的朋友,这10%的股份,算是我代表他送给你的吧。”
   我在总经理聘书上签了字,但是把股份转让协议换给他:“总经理我可以干,先度过临时过渡期,以后再找能人接手。但股份我实在不能接受,无功不受禄。”
   伯父还想劝说,但我态度坚决,他只好作罢:“好吧,这事先放一放,你今天就到公司上任吧。”
   来到金辉公司,伯父召集中层以上管理人员开会,代书话坐在我的对面,向我点点头,表情严肃,一点看不出前几天的悲伤痕迹。
   当伯父向大家宣布由我出任公司总经理,代书话出任副总经理的时候,下面一片窃窃私语,代书话的表情甚至露出一丝惊讶。但大家还是鼓掌表示欢迎。
   散会后,伯父把我和代书话留下来,说:“小代,这事我事先没有和你商量。你是政府公务员,不能抽出全力管理公司,所以只是挂个副总经理的职位。安生是我儿子生前的好友,又有管理经验,你们以前也常有交往,这次请他出任总经理,希望你们能够合作得愉快。”
   代书话笑着和我握手:“安生管理公司是驾轻就熟,以后还要常教我。”
   我忙表示谦虚:“不敢不敢,还请伯父和代总多指教。”
   彼此呵呵。老唐原来的办公室让给了代书话,我在隔壁另腾出一间办公室,趁他们搬上搬下,我对伯父说先回我的广告公司看看。
   回到天外天,我坐进自己的办公室,把妖妖叫进来:“邪了,真他妈邪了!”
   “什么邪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你知道刚才老唐他爸爸叫我去做什么吗?”
   妖妖在对面坐下:“你就别卖关子了!”
   “他居然让我出任金辉公司的总经理,把金辉公司广告业务送给我。还要另外送我股份!你说这老头是不是中了邪?别是老年丧子,悲伤过度,丧心病狂了吧?”
   “人家对你这么好,你还这样一副口气!”
   “我就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劲,没理由天上掉这么大块馅饼,又刚好砸中我啊!”
   “是有点古怪,但你跟老唐是那么多年的交情,他们家你也是从小玩到大,没准这老爷子把你当老唐看待,以寻找精神寄托呢?”
   我点点头:“我也这样想,所以我只答应出任总经理,没有接受他送的股份。等以后他想明白了,我再退出。操,我说这算怎么回事,上午我还说感觉象老唐把生命借给我使似的,现在真象成了他的接收大员了。”
   “不管怎么样,老唐也算是你的朋友,你先好好帮伯父把公司打理好吧。诶,告诉你一件事。”
   “我他妈今儿都被接二连三的喜讯弄懵了,你可千万别再弄什么喜报来刺激我。别看我平时挺坚强,承受力也是有限的。”
   妖妖笑了:“没什么,就是伯母打电话给我,叫你回她电话。”
   我纳闷,打电话不会打给我吗,怎么打给妖妖了?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早没电了,大概是先前一直兴奋着,没有察觉。我用座机给老妈打过去。
   “妈,什么事啊?”
   “也没什么事。”
   “没事瞎打电话干什么?我正忙着呢。”
   “没事就不许当妈的关心你?”
   “究竟有什么事吧。”
   “你……工作上没什么事吧?”
   奇怪,老妈从不过问我公司的事,今儿怎么突然想起来问这个:“没什么啊,能有什么事?”
   “真没什么?”
   “真没什么,你关心这个干吗?你又不懂。要说有什么事,就是你的儿子今天出任老唐那公司的总经理了。”
   “什么?你答应他了?”
   我被老妈这个语气弄糊涂了:“你知道这事啊?”
   “……我哪知道,刚才那谁打电话给我,好象是金辉公司的。你自己的公司不得看着吗?怎么有精力替别人管着?”
   “妈,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我老觉得你吊儿郎当的,别把人家的公司坏了。要不,你推辞不干吧?”
   我觉得老妈絮絮叨叨挺烦的:“你瞎操什么心啊,你儿子至于那么不堪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你,你要当就当吧。”
   电话挂了,我对妖妖笑笑:“莫名其妙,老妈居然问起我当金辉公司总经理的事,怕我把人家的公司坏了。”
   妖妖也笑了:“知子莫若母,说不定你妈真看得准。”
   “我还不信,老唐那样的智商能管下来我就管不下来了!”
   “别,人一去就在后面贬人家。”
   “我这也不是贬,实事求是,我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我的智商比老唐低,是不是?”
   “瞧瞧,一破总经理就得意忘形了!”
   我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好象小人一朝得志,恶心。妖妖出去,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解放碑商业区高楼林立,对面的玻璃幕墙反射出耀眼的白光,象是突然发出的一声尖刻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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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8-15   #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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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对面那傻冒足足不转眼地盯了我五分钟,我也盯着他。他竟然冲我一笑。刚才开会前在座的都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但我就是他妈的想不起这是哪个部门的负责人。我不知道老唐的公司怎么会用这种人,傻里吧唧象个同志,两眼充满让人恶心的深情厚意,别他妈是看上我了吧。
   我简单地说了几点意见,勉励大家今后努力工作,然后散会。那傻冒从座位上站起来,并不走,等我走过他的身边,他突然问:“你还认识我吧?”
   我看了看他的胸牌,点点头:“几分钟之前你刚做过自我介绍,沈汉,人力资源部经理,不需要再来一次加深印象吧?”
   沈汉乐了:“不,我不是说这个,我说十年前,记起来了吗?”他盯着我,满含期待。如果我想不起来还真他妈对不起他。
   我努力想了想,做出快想出的样子。他的脸慢慢溢出微笑,就在他的微笑就要变为得意的紧要关头,我告诉他:“难道你就是隔壁二大爷到重庆来找工作那远房侄子?听说你找工作找不着,又整天被二大爷的老婆冷嘲热讽,一怒之下打晕并强奸了她,不是说正好碰上严打被判十五年吗?怎么就出来了?”
   沈汉满含的笑意立刻不翼而飞,沮丧地说:“我看起来象强奸婶婶的变态狂吗?你真不记得我?十年前啊,从昆明回重庆的列车上,我们都退伍回家,坐一块儿,整整吹了两天一晚,象亲兄弟一样,还相约回重庆后共闯天下,谁知道列车到重庆,我只是到架上拿了一下行李,一转眼,你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重庆虽然不大,但十年来我再也没见着你。”
   很多事我都记不得了,但此时脑子里却突然浮出那两天在昆明开往重庆的列车上的情形,我一直跟一个人亢奋地絮絮叨叨,象是一个对前景充满理想和激情的热血青年。很久以来,我一直以为这是我的假想,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那次回重庆乘坐的是临时加开的闷罐车,而脑子里的场景却是坐在列车硬座上,就象被剪辑错位的电影,始终找不到原始胶片。没想到真有这么个人。
   我漫不经心地问:“是吗?”
   “是啊,你那时还把你和另外两个战友的合影给我看呢。回到重庆,我们那一批战友每年都有一两次聚会,但从没有看到过你。”
   我示意沈汉到我办公室聊。坐下,各自接了杯冰水。我深深地躺进椅背。
   “我不爱凑热闹,回来就猫着哪也不去,累了几年,就想休息,刚从部队回来那阵,好象有睡不完的觉。”
   沈汉笑了:“我也是,回来连睡三天三夜,中间爬起来闭着眼睛吃饭,闭着眼睛撒尿,然后倒床上接着睡……我听说过你们那哨所的事。”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若无其事地问他:“一个小哨所有什么可说的?”
   “还不是因为你那两个战友的死,居然死在自己挖的陷阱里。太离奇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大伙在一起说起的时候,说不是自杀就是他妈的谋杀。那俩哥们怎么那么想不开?”
   扁脑壳高举拳头,视死如归。“祖国万岁”!坑口扬起的浮叶。我和大傻哈哈大笑的脸。四周一片静谧。扁脑壳躺在坑底,一动不动,亚热带的阳光透过树梢照射进来,光柱里是些飞尘在无声地跳跃。
   许久,我的眼神回到沈汉脸上:“游戏。”
   “什么游戏?”
   我的目光再次穿透沈汉的脸。大傻靠着树干半躺着,静静地看着丛林上方的蓝天,一只手无意识地放在自己那话儿上揉弄。扁脑壳用军刀一丝不苟地削着竹片,刀锋削过竹片的“嚓嚓”声有节奏地回荡在丛林,他每削一次,就恶狠狠地看一眼大傻的裆部。一只蚂蚁在我旁边负着比它体型大几倍的虫子进行长途跋涉,我准确吐了口唾沫,然后看着它在我的浓痰里挣扎。
   “生活就是他妈的一场游戏,谁挣扎谁他妈找罪受。”
   沈汉似懂非懂,其实我也就随口一说,他如果真懂我倒奇怪了。沈汉突然凑近我,说:“说起来可笑,他们中间有一个人喝醉酒后悄悄告诉我,说你那时精神上有问题,还说他被部队派来专门护送你回重庆,可是一不留神在昆明不见了你,他还为此受了处分。我跟他们说我见过你,跟你在火车上侃了两天一夜,你很健谈,神智也清醒。他一愣,说你也许是假装精神分裂,装得真他妈象,连军医专家组都骗过了。”
   “操,我他妈这辈子就想精神分裂,很遗憾,一直没有实现这个崇高理想,也许得等到共产主义实现那一天吧。”
   沈汉笑得眉飞色舞:“你跟十年前一样,特逗。那会儿你一直张口说话,中间如果有一两分钟的间隙,就象要虚脱的样子。”
   我问他:“你说的那个战友是谁?”
   他倒糊涂了:“谁?”
   “你不是说有个傻冒护送我回重庆,他现在在哪里?”
   “哦,他啊,早死了。回重庆的第三年,他出差,在火车站小饭馆吃饭,有人吵架,他跑去劝,结果被人一刀捅死了。很不值,其实他不去劝那两个人也未必会真打起来。”
   我笑了笑:“是挺傻的。”
   沈汉礼貌地道别,出去。我坐在桌前发呆,突然觉得一阵寒冷,虚弱得忍不住要颤抖。我转过身,面对落地玻璃,窗外风和日丽,我却觉不出一点温暖。看了看空调遥控板,操,谁给调到了十八度。我把温度升到二十八度,慢慢恢复了平静。
   我打开电脑,找到百合。办公室响起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今天我找到了一点事实真相。”
   “是什么?”
   “记得我跟你说起过的我们跳坑的游戏吗?”
   “记得,以生命做赌注。但你说因为从没有出过岔子,所以这个游戏后来让你们觉得索然无味,再没有玩过。”
   “今天有人告诉我,大傻和扁脑壳死在坑里。”
   那边沉默,过一会儿,Q上出现一排字:“或许你们后来又玩过。”
   “我不知道,我的脑子里没有关于大傻和扁脑壳死亡的任何印象,奇怪的是,我竟然从没有试着去追究。”
   “上次我说过,或许你下意识地回避。”
   “我想不出理由。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记忆里收藏着他们的所有细节,可是对于他们的死偏偏一片空白。”
   “也许空白的不仅仅是死亡。”
   “还应该有什么?”
   “与之相关的一些东西,我说不清。”
   我有些气恼:“你的词汇里老是出现‘或许’、‘也许’、‘说不清’,你们搞心理研究的都这样含糊其词模棱两可吗?”
   百合打了个笑脸:“因为‘或许’具有引导性。如果你反感,我以后尽量少用类似词语。其实你对这个词的反感,说明你已经在真相的边缘。”
   “……更为可笑的是,我那时可能有精神分裂。”
   “很好。”
   “什么很好?”
   “这件事由你说出来很好,说明你已经在正视问题。其实我早有这个猜测,毕竟忘记生命中很重要的场景是不正常的。”
   “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说:我最好的朋友在我们通常的游戏中丧生,我因此受到巨大打击,精神分裂?”
   “什么可能都有。但在事实真相出来之前下结论,就是逃避和隐藏,而这个结论通常也是最错误的。”
   我沉默。关上电脑。突然觉得自己好笑,生活自有它的道理,我他妈用得着追究吗?!
   “笃笃笃。”
   “进来。”
   是代书话。她走过来,把上次我还她的富康车钥匙给我:“这车还是你拿去用吧,反正我也不会开。”
   我虽然不屑于她的假惺惺,但这车在公司名下,便坦然接受:“以后要蹭个车什么的,说一声。”
   代书话笑了:“这我还会跟你客气吗!走啊。”
   “什么?”
   “不是说蹭车吗?麻烦你送我和余利到解放碑去一躺。”
   我这才看到余利就在门外:“呵,我一堂堂总经理成司机了。”
   “怎么?不愿意啊?就算不为我,也为余利……”
   我忙说:“美女吩咐,小生敢不从命!”
   三人走进电梯,余利一直不说话,我也不跟她搭腔。代书话看看余利,又看看我,“噗嗤”一声笑了:“我说你们俩怎么了?倒象不认识似的。”
   我笑笑:“没准人家真把我忘了。”
   余利撇撇嘴:“我怎么敢啊。安总身边美女如云,是您老人家忘了我才对。”
   我忙谦虚:“不敢不敢,您别不好意思,就承认您忘了我吧。没事儿,我挺得住。”
   余利绷不住,笑了:“我倒真想忘了你。”
   “这么说是忘不了了?我都不明白,干吗非得忘了我?”
   余利转过脸:“没心没肺。”
   我严肃地说:“诶,余利,说话可得讲科学依据,我要是没心没肺,还能象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地站在你面前吗?”
   电梯门打开,余利走出去:“你还是祖国的花朵呢!”
   上车,代书话硬把余利推到前排。
   “安生,你艳福不浅啊。”
   我不回头,开车:“那是,美女香车,谁看了不得嫉妒啊!”
   代书话诡异地笑了笑:“我说的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金屋藏娇啊。”
   “我什么时候金屋藏娇了,妖妖不过是我的住客。”
   “不相信,会这么纯洁?”
   “我也不想啊,也许是我的杀伤力还不够嘛。”
   “你呀,整天花花心肠。我可是看着有人为此吃醋了。”
   我从后视镜瞟了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余利,只“呵呵”笑了声,不置可否。车到解放碑,代书话下车:“我下去买点东西,你不用等我,麻烦你送余利回家。”
   正是下班高峰,路堵得厉害。余利安静地坐着。我不明白代书话为什么要撮合我和余利。在紫竹苑下车的时候,正见着高红和刘宾。高红装不认识,刘宾倒热情地上来搭腔:“李明,现在又改都市话题策划了?”余利一听“李明”,愣了一下,随即“咯咯”笑了。我忙向刘宾说:“可不是!我这是万金油,哪里需要往哪里擦。”余利笑着说:“李明是我们台里的台柱子,他到哪个节目,哪个节目立马就得火。”高红在一旁脸红一阵白一阵,终于拉着她丈夫匆匆走了。
   我送余利上去,余利边开门边好笑:“上次我还以为你是开玩笑呢,原来是真的。瞧你干的事!”
   “怎么是我干的事?要不是你们这小区千篇一律,那晚我能走错地方吗?”
   “你要不到处拈花惹草,会有这种‘美丽’的巧合吗?”余利站在门口,看着我,“进来坐会吧。”
   我本想算了,想了想,还是进去。余利换了条家居短裤,套了件松大的T恤,显得双腿修长。她泡了两杯速融咖啡,给我放一杯在茶几上。然后在前面的木地板上放了张毯子,坐上去,拿着汤匙在咖啡里轻轻地搅动,有时腰微微一弯,里面的乳房就隐约可见。
   “这几天跟妖妖合作拍广告,发觉她是个挺不错的女孩。”
   “对了,你们那个广告拍得怎么样了?”
   “就快进入后期制作了。”余利停止搅动咖啡,看着我,“大地公司那老总对妖妖挺不错的。”
   我喝了口咖啡:“上次竞争紫罗兰第一期广告时,他就想拉妖妖跳槽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好象熊总对妖妖生活上的也很关心,经常探班,问寒问暖的。”
   我不动声色:“不奇怪啊,漂亮女孩子总是会让男人献殷勤嘛。”
   余利故作开玩笑的语气:“你不吃醋?”
   我哈哈大笑:“真是奇怪了,妖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吃的哪门子醋?”
   余利也笑了:“肚子饿了,我下面条去,要不要在这里吃?”
   “吃啊,怎么不吃!难得咱们余利亲自下厨。”
   我倚在厨房门口,看着余利下面条。余利娇嗔地说:“在这里看着干吗?客厅坐着去,做好我给你端出来。”
   我笑嘻嘻地走进去,站在余利身后,看了看锅里:“水还没烧开啊?”
   “废话,刚开火哪能就开了。”
   我从后面抱住她,胡子在她颈项上摩擦。余利“咯咯”笑着:“痒。快出去,别妨碍我下面条。”边说,边轻动腰肢,长发拂得我痒痒的。我一把把火关了,两手从她的T恤下面伸进去,捉住她的小乳。余利静静地沉迷,然后转身,紧紧地抱着我,鼻子里发出微微的呻吟。我把她抱到客厅,放在地板上,冷静地在她的呻吟中亲吻,抚摩。要做爱的时候,坚硬的地板硌着我膝盖生痛,我突然失去了兴致,放开余利,坐回沙发。余利默默地整理好衣服,轻轻抱了一下我,柔声说:“我去下面条。”我点点头,看着电视。余利走进厨房,好半天里面才传出开火的声音。我回过神,发现电视原来没开,走过去,随便摁了个频道,立刻有一阵掌声水银泻地般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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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从余利家出来。
   刚刚下过一场小雨,华灯被捻碎在街道湿漉漉的雨水里,冰凉的灯光在我的车窗外一一滑过,灯火通明的店铺贪婪地吞吐着顾客。我仿佛从高处审视着自己,象一只甲壳虫,没有目的地在城市的蛛网里爬行。夜晚的山城象是个无底的深渊,引诱人陷落。
   我把车停进大厦地下停车场。摁亮三十七楼,电梯无声的升起,侧身,一旁的不锈钢壁有一张安静的脸,是一种无关的表情,我们相互没有兴趣。如果此刻电梯里有个女人,无论美丑,也许我会立刻爱上她。电梯一直向上,在二十五楼的时候,突然停下来,门缓缓地打开,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可是空无一人,只有寂静的过道。也许是谁摁了电梯,可是临时改变了主意,也许是谁恶作剧,谁知道呢,有一次,我曾经在每一层楼摁亮电梯,然后若无其事地走开。电梯门再一次打开,停在三十七楼。
   我打开办公室的门,摁亮灯光,屋里有些乱,椅子歪七扭八的散乱着,电脑已经装箱,文件也都整理成捆,一些小物件被无辜的遗弃,房间因此看起来有些陌生。这里已经退租,明天就要搬到金辉公司。我走进我那间办公室,没有游移,直接走到露台,爬上宽大的水泥栏杆,现在,城市就在我脚下。我从高处审视自己生活的这座城市,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城市里,到处都是灯火在游走,一幢幢高楼通体透明,象是个恣意的舞娘。我在心里亲切地对山城说:“我操你。”没有任何一刻象现在一样让我感觉我进入了山城的身体。这种景象突然让我似曾相识,在很久以前,我似乎也是这样站在露台,对山城喊:“我操你娘。”这个场景如此清晰,仿佛我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看着另外一个我站在露台,纤毫分明。这样的场景不太合理,或者这两个“我”中,有一个是别人,比如死去的老唐。我不想追究,闭上眼感受习习的凉风。如果此时有人发现我,他绝不会相信我在回家的途中,突然心血来潮,把车停在楼下,来到这三十七楼,爬上危险的露台,就为了居高临下看看夜晚中的山城。
   我相信此刻我的嘴角挂着得意的微笑。我从露台上跳下来,冷静地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认真地关上房门,重新乘坐电梯下楼。电梯在二十五楼再次打开,进来一个年青的姑娘,有着灿烂的微笑,冲我友好地点点头。如果在一刻钟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爱上她,向她奉献我生命的全部,而现在,她是我亲切的姐妹。我也友好地冲她点点头。我们一直面带微笑,没有说话,她在一楼出去,我下到负二楼,进入地下停车场,发动自己的汽车。明天我的公司就要搬到金辉。这是我一生当中唯一差点爱上的姑娘,可是我也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她,这种感觉真他妈的好。
   富康驶入车流,我感觉高楼有一双眼睛亲切地注视着我,心里一阵快乐,路过一家酒吧,忍不住停下来去喝两杯。这是一家我从没有去过的酒吧,屋里安静的氛围让我立刻觉得十分亲切。我要了一杯威士忌,就坐在吧台前,慢慢地喝,象一个绅士。一瓶威士忌被我喝了一大半,脑子里慢慢有些晕忽忽的感觉。我把酒杯递给侍者,侍者再度给我倒了一小杯,我还没来得及伸手,身后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把它端起来一饮而尽。我转身,发现这是一个十分诱人的姑娘,小蛮腰,大乳房,长着一张孩子气的可爱的脸,嘴唇撅着,性感而调皮。她把酒杯重重地放到吧台:“再来一杯!”一双纤纤玉手从她的后背环上她的腰,轻轻对她说:“Darling,别喝了,你看你都醉成这样了。”声音十分熟悉,我抬头,发现这个女人居然是刘骅,她的鼻尖从姑娘的脸蛋滑过,凑在那姑娘的秀发前深情地嗅着。我吓了一跳,看了看周围,才发现这是个同性恋酒吧。
   刘骅也看到了我,她倒没有丝毫的尴尬,依然搂着那位姑娘,向我点点头:“在等人吗?”
   我对她笑笑:“是的,不知道怎么还没来。”
   她怀里的那姑娘看看我,问刘骅:“你认识?真是个帅哥。”
   刘骅笑了:“要不要我介绍给你?”
   我赶紧说:“你的款式不适合我。”
   那姑娘大笑,借醉扑过来:“只要你的款式适合我就行了,怎么样,今晚我们来个一夜情?”
   她的乳房蹭着我,弄得我一阵心痒,我他妈还得做出丝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揽着她的小蛮腰,把她扶回座椅。刘骅拍拍她的肩:“好了,好了,你就别吓唬这位姐妹了。”听到姐妹这个词,我一阵恶心,见刘骅看着我,勉强冲她一笑,装着等不到人,走出了酒吧。
   坐上富康,我他妈不禁一阵大笑:内衣公司的市场开发部经理居然是个同性恋,真他妈逗,怪不得上次在她的办公室,她用那种男人的专业眼光审视余利:“不错不错,既有成熟女人的魅力,也有点少女的清纯,就是胸小了一点,不过我们会做艺术处理。”她的这位妞倒是胸大,挺合她的口味,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做过艺术处理。
   突然很想疯狂,打电话给老唐。“对不起,您拨的电话是空号。”我才想起老唐已经死了,拿着手机愣了半天。想再拨给老疤他们,却又丧失了兴趣,把手机扔过一旁,默默地开车回家。
   走进我那窝,屋里灯关着,电视忽明忽亮的蓝光里,妖妖象一只小猫蜷缩在沙发上。我打开灯,关上电视,拿不定主意是给妖妖盖上一张毯子,还是抱她回自己的房间。想了想,还是从里屋拿出一张毯子替她盖上。妖妖沉睡的样子象个婴儿,此刻让我倍感亲切,我忍不住用手指在她的脸上划了一下,这个轻轻的动作却把她弄醒了。妖妖坐起来,朦胧着眼说:“你回来了。”
   我点一只烟,深深地吸一口:“怎么睡客厅里啊?”
   “等你啊,老不回来,看着看着电视,就睡着了。”
   我笑了:“等我干什么?这话怎么让我感觉有家的温暖了?”
   妖妖温柔地坐着,没有对我的贫嘴反驳。
   “今天是我的生日。”
   这时,我才看见桌上有个生日蛋糕,插着蜡烛,摆了些精致的糕点。
   “哦。生日快乐。”
   “我在这里没什么朋友。”
   我漾了口酒气:“嗯,这么说你把我当爱人了?”
   妖妖不置可否:“你能和我一起庆祝吗?”
   “当然。可是也许我应该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不用,有个人和我在一起就行。”
   妖妖也许没有意识到她这句话暴露出的潜意识的孤独。
   我陪妖妖在桌前坐下来。
   “可是没有酒怎么行呢?”
   “我不会喝酒。”
   “没关系,红酒。”
   我站起身,从我的珍藏品里拿出一瓶红酒。
   红酒无声地注入两个高脚酒杯,象是处女的血。我看着红红的血液注入纯净的酒杯。妖妖看起来情绪很好,不停地喝红酒,不停地说笑。我象是隔岸的人,不真切地看对面的人跳舞。操,显然是我刚才在酒吧已经喝多了。
   妖妖有一刻停下来,以一种探究的眼神看着我:“你在看什么呢?”
   我被她的问题吓了一跳,因为这时我才发现刚才我一直在研究阳台上一只在夜风中飞舞的胸罩,完全忽略了身边这位主角。
   我收回眼神,看到妖妖。
   妖妖从我的手中夺过红酒瓶:“今天是我的生日呢,你一个人就把酒喝完了?”
   我看着手里空空的酒杯。原来刚才一直喝酒的不是妖妖,而是我。那么,也许刚才一直说话的也是我,而不是妖妖。
   “哦,对不起,我再拿一瓶。”
   “不用。”
   “?”
   妖妖的眼神突然缩短,停留在她和我之间的空气中:“现在你是一瓶红酒。”
   我不明白妖妖的意思。
   “我喝你就行了。”
   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妖妖已经吻上了我的唇。这使我始料未及。是不是我和妖妖的角色又发生了转换呢?
   我们呼吸急促,香舌缠绕。迫不及待地解除对方的衣服。当两个肉体象火炭一样粘在一起的时候,我看见阳台上的胸罩猛地飞舞起来,想要摆脱束缚它的夹子,有一刻几乎要成功了,却终于还是回到了它原来的轨道。
   我仿佛再一次站在身体之外审视着一切:晨曦透过天蓝色落地玻璃窗,静静地照进客厅。窗帘把微光切割成两半,玻璃茶几上立着一个空酒瓶。一只高脚酒杯斜斜地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势躺着,一小口喝剩的红酒是这房里唯一的鲜艳。那鲜艳似乎滚动着,使房间逐渐充满了暖色调。镜头沿茶几向卧房移动,依次是:一只侧睡着的高跟鞋(显然从昨晚它掉到地上起就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一件花花公子牌衬衣,然后是半开的卧房门,另一只高跟鞋,紫色连衣裙,蕾丝文胸(象两只鸽子,还保持着飞翔的姿势)。镜头从地板向床上移动,先是两条腿,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的,互相纠缠。大腿处是一张薄薄的被单,掩藏不住玲珑剔透。最后是两张沉睡的脸,如此安详。朝阳终于从地平线升起来,法国红酒的颜色涂满了房间。一张脸依然在沉睡,另一张脸也是。
   我知道我醒了很久,可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疲惫让我不愿意睁开眼睛。昨晚的一切象是一场梦,我记不得我和妖妖做爱的任何细节。这似乎是一件让我期待了很久也回避了很久的事,我想妖妖也是,然而事过境迁竟然让人对它的是否存在失去了判断力。它的突如其来让我有些手足无措,我只恍惚记得自己象个处男,毛手毛脚,进入妖妖身体的一瞬间居然忘记了抽动,只是静静地享受两个身体的交融。妖妖是个处女,这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个处女,我庸俗地为了这点理由心悸。
   我终于睁看眼。妖妖此时躺在我的身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有一瞬间,她的身子在睡梦中蜷缩了一下,脸上露出象在逃避什么厌恶的东西的表情,也许是在赶一只在她梦中出现的讨厌的蚊子。
   我看着妖妖,不知道她是我的爱人还是姐妹。
   昨晚的酒意涌上来,我头痛欲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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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8-15   #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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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8-18   #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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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ao,不是完了吧?又没有结尾?还是做完爱就完了?...

一个帖子的最佳引人注意的办法原来是把签名弄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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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8-19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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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象还没有完吧```````````等了好久了............
看连续剧就是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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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8-20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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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楼下那两个女人又在骂街,我从没有见着过这两个女人,但已经习惯了隔三岔五温习一下她们相互“破鞋”“婊子”的吹捧。她们的对骂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创意,却乐此不疲,保持着旺盛的革命热情。我闭上眼,静静地听着,不禁为我在头天晚上表现出的一丝纯情感到万分羞愧,我他妈还不如这两位大妈立场坚定呢。说实在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事从理论上讲根本是他妈不可避免的,不过只是时间问题。唯一的遗憾是昨晚我们都喝了太多酒,这个早该到来的做爱很没有质量。我试着回想昨晚我和妖妖做爱的情形,还是想不太清楚,也许是酒喝得太多。事毕,妖妖找我说话,可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她把我推醒,絮絮叨叨地说些傻话。她的话真多,我模糊地听着,有时候含糊地应一声,不一会儿又睡着了。她不停地把我推醒,我不停地睡过去。最后,我听见她好象说了什么喜欢我一类的话,我心里想:“傻姑娘。”我不知道这句话我说出来没有,之后就睡了个严严实实。
   当妖妖醒来,我假装熟睡,以给她一个心理转换过程。我感觉她半直起身,呼吸不太均匀,近在我的耳边,大概想看清楚生命中第一个进入她身体的男人的脸。早上醒来在身边躺着一个异性显然还让她不太习惯,她拿不定主意是该离去,还是和我温存。这个选择对她这样一个没有经验的小姑娘是艰难的,她好一会儿保持不动,终于用手指在我的鼻梁上轻轻划了一下。我无动于衷。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她的长发在我脸上痒痒的来回摩挲,当摩挲到耳朵的时候,我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妖妖于是“咯咯”笑起来,把手伸到我腋下:“哈,看你还装睡!”我闭着眼睛把她拂开:“困死了,再睡会儿。”妖妖不停手:“我知道你早醒了。”我不耐烦地再次拂开她,生硬地说:“别烦我。”爬到床的另一头继续睡。
   床那头半天没有动静,我抬起头,看见妖妖缩着身子坐在床头默默地流泪。操,小姑娘就是这点麻烦。我本想躺下不管,又觉得有点过,于是过去搂着她:“怎么了?我不是不理你,是真困,昨晚酒喝太多,现在还迷糊着呢。”
   妖妖抹抹泪:“是不是我让你讨厌了?”
   我轻轻地拍拍她的脸蛋:“瞧你,还上纲上线了!那我不睡了还不成?”
   妖妖破涕为笑,顺势抱着我:“我知道你谁也不爱,你还没遇上你要爱的那个人。我也没爱上你,我只是有那么点喜欢你,昨晚并不代表什么,不会因此给你增加什么麻烦。”
   我被妖妖的天真弄得啼笑皆非。
   “别,你这么说,怎么让我觉得我倒成安慰对象了?”
   妖妖故做成熟:“谁也用不着安慰谁,咱们都是成年人,对不对?”
   她一双乌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我居然有些感动,在她的秀发上吻了一下:“其实我发觉我有时真有那么点喜欢你。”
   妖妖挣脱我的怀抱,笑了:“嘿,这就安慰上了?”
   我大笑:“彼此彼此。”
   我伸出手环腰抱住妖妖,在她的嘴唇上轻轻碰了碰。妖妖面色柔和,抱住我亲了亲,然后仰着头,把脸贴在我的颈根,在我耳边轻轻说:“这样挺好,不是吗?”
   “挺好。”
   妖妖的香驱柔软,乳房柔柔地隔着毛巾被贴着我赤裸的胸膛。我抚着她的背,感觉她细腻的肌肤十分柔滑,心跳不禁加速,那话儿不知不觉地勃起。
   我正要采取进一步行动,妖妖却离开我的拥抱,用命令式的口吻说:“好了,该上班了,今天下午广告要正式开拍呢。你先出去,我穿衣服。”
   我举手敬礼:“遵命。”心里一阵好笑,跟你都已经上过床,可穿衣服你还得回避,女人有的时候就是这么对事情想不透彻。我本来还担心妖妖为这事上纲上线,俗不可耐地说什么爱呀爱的。要真这么腻歪,我就毫不留情地粉碎她的这一幻想,严肃教育她,世界上压根就没这玩意儿,不过是男人上床的借口,女人做爱的遮羞布。没想到几乎是反而受了她一顿教育,真他妈失败,看来这个政治说教的机会只好留待下次给别的什么姑娘了。
   我拿了换洗衣服,到卫生间冲凉,想着这事,不禁好笑。穿衣服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心情很好地吹着口哨。等妖妖冲过凉,换好衣服,我们一起出门,我伸出手,妖妖夸张地挽住,我们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入电梯。电梯门关上,只有我们两个,我和妖妖不约而同地放开对方的手,哈哈大笑。妖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真逗,真逗!”
   我把妖妖送去大地公司,自己开车来到金辉。先到隔壁看了看天外天的新办公室,阿惠正指挥几个工人在那里搬来搬去,看见我:“老板,心情不错啊。”
   “是吗?”我侧身,看见衣帽镜里一张笑脸。
   成航和小兰凑上来:“老板最近是喜气连连啊。”
   我笑了:“今天是公司的乔迁之喜嘛。”我看了看环境,问,“怎么样,这里还满意吧?”
   小兰说:“当然,地方宽敞多了,装修也好。”
   成航开玩笑:“老板,这架势公司是不是要进人啊?我也弄个什么科长主任的当当,过过管人的瘾。”
   我笑道:“这还不容易?我就封你个设计部主任。”
   “那也没人管啊。”
   “把小兰拨给你好了。”
   成航高呼:“好啊!”
   小兰撅嘴:“去,凭什么你管我啊!”
   众人大笑。
   笑过之后,我说:“近段时间公司的事我可能顾不过来,就全权委托阿惠代理我的职权,除特别重大的事情,由阿惠直接处理。同时,鉴于公司近来业绩良好,我决定给公司全体员工加两成的薪水,大家好好干。”
   又是一阵欢呼。
   我把公司的事叮嘱过阿惠,来到金辉。
   走进我的办公室的时候,我看了一眼隔壁代书话的办公室,门照例锁着,没有人。代书话虽然在市委宣传部上着班,却叫人给她腾出一间办公室,偶尔过来坐一坐,大半时间办公室都锁着。每次来,她都跟余利一块儿,末了总是给我和余利创造单独的机会,撮合我个余利的目的明显。我知道她跟余利是同学,这么做无非是有一个掌握我的利器。其实用得着操这份心吗?老子对老唐这点遗产毫不上心。
   我刚刚走进总经理室,秘书就拿来一份购料单让我签署。我核对了一下,更改了不合理的数目,签了字。秘书出去,我深深地靠进椅背。虽然更换了大半办公设备,然而,坐在老唐生前的办公室,我还是有那么一点不自在。老唐如果看见我现在这副人模狗样,没准连大牙也他妈得笑掉。我自从从大学退学,就再也没有强迫自己正正经经干件事情了,这会儿却不得不按时上下班,整天在办公室看资料,签署文件,晚上还得和老唐那帮老客户应酬,实在他妈的烦透了,我准备等金辉公司安定下来以后,就把总经理的担子撂还给老唐的老爸,爱谁谁去。
   金辉公司眼下有一单业务是替新时代商贸公司装修一万多平米的商场,中午和甲方工程监理吃饭,对方饭后暗示想找个项目娱乐一下。我把他带到桑拿城,领班安排了几个小姐他都不满意,一个劲儿问:“有没有漂亮点刚出来做的大学生?”领班又带来几个“大学生”,他总算勉强选了一个。我把台费结了,塞给他两千块钱小费,请他慢慢玩,他没客气一声收下了,进屋把包间“砰”的关上。另几个小姐看猎物一样贪婪地看着我,其中一妞还直往我身上蹭:“先生,试试泰式按摩吧。”我他妈这会儿没一点心思解放这帮可爱的劳动妇女,甩开她,走出桑拿城。
   开车直奔彩电中心。大地公司在那里租了个摄影棚,今天实拍紫罗兰内衣广告。车在大坪堵得一塌糊涂,等赶到彩电中心的时候,广告已经开拍。清场出来的工作人员在摄影棚外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有两个显然是电视台的美工,其中一个不屑地对另一个说:“现在的女人,甭管是谁,给钱都他妈得脱,不过是要得多少的问题。”另一个点头表示赞同:“平时当着我们也换装,咱们什么没见过!这会儿倒假模假式的清场。”“不知道台里是怎么批准她拍广告的。”“这有什么,咱们领导对她可亲切着呢。”我象个傻冒站一边,透着十足的好奇心看着他们,两人瞟瞟我,优越感十足,得意地一阵坏笑。一会儿,里面开门放我进去,那俩傻逼立刻面面相觑。
   进去的时候,余利身着紫罗兰胸罩,正对着空气沉醉,乳房果然经过了艺术处理,很自然地高耸而坚挺。大概我的眼睛在余利的乳房上停留的时间超过了在她脸上停留的时间,余利一走神,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导演立即叫NG:“精力集中点,眼神不对!”余利泄气:“休息一下再拍吧。”导演对情况也不太满意,示意大家休息,走过去对灯光师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
   妖妖和熊伟、刘骅在摄影棚的一角坐着,见我进来,妖妖站起身向我示意。我走过去,熊伟站起来和我握手:“安老板,听说你高升了,还没有祝贺。”我坐下来:“从老板沦落到给别人打工而已,这也值得祝贺?”熊伟笑了,连说:“谦虚谦虚。”
   刘骅面无表情地向我点点头,然后走向另一边找余利交流。余利披了件外套,边和刘骅说话边向我这边瞟,有些不自信地掩住胸脯。刘骅说着话,下意识地帮她拉了拉衣领,还拍了拍余利瘦削的肩膀。我立刻想起同性恋酒吧她和一个姑娘亲热的场景,失声笑了出来。
   妖妖看着我:“笑什么?”
   我忙回头:“没什么没什么,我觉得这个布景挺滑稽的。”
   熊伟问:“我和妖妖也觉得这个布景不是十分完美,但说不出哪点需要弥补,你说说哪里不对?”
   其实我也就顺口一说,没想到熊伟真问我,只好胡诌:“都挺好,布景好,余利的形象也挺不错,就是这两样放一块儿看着不协调。”
   熊伟诧异:“为什么?”
   “说不上来,这种纯白搭配绿色有些岔眼,也许带点暖色调更好。你们应该去余利家考察考察,她放她家里就挺自然的。”
   熊伟笑了,冲我眨眨眼:“嘿,人家里你也去过了。”
   妖妖的表情有一丝不易觉察的变化,低头喝了口饮料。
   我对熊伟的说法不置可否,见余利和刘骅一起向这边走过来,向她打招呼:“嘿,这扮相真不错,赶明儿这广告播出,超市的醋就得抢光了。”
   余利笑笑:“你是骂我这形象酸里酸气呢。”
   “哪里,男人都看你,太太们还不都得喝醋去?。”
   刘骅说:“这就达到了我们的广告效果:要让男人的眼光停在自己身上,穿紫罗兰内衣。”
   这句话没他妈半点幽默,大家却都笑起来。余利站我身边,见我衣服袖子刚才在道具上沾了点白灰:“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要顺手帮我拍掉。刘骅止住她:“你别动,呆会儿又得补妆。”我忙说:“我自己来。”把那点白灰掸掉,侧脸看见熊伟暧昧的笑。那边导演问余利准备好没,余利忙说:“好了好了。”跟我们打声招呼,过去接着拍。
   这次比较顺利,余利做出各种妩媚状,一连拍了几条。
   妖妖和熊伟边看边在一边低声交流,虽然现场并不录音,但熊伟还是怕说话声影响现场拍摄,把嘴凑近妖妖的耳边,轻轻地说着什么。刘骅严肃地看着拍摄,偶尔就一些看法简短地征求我的意见,我随口敷衍她两句。过了好一会儿,熊伟还凑在妖妖耳边说着什么,我看妖妖有点难受却不好拒绝的样子,招手让她过来,妖妖如释重负。
   我笑嘻嘻地低声说:“这个熊总对你不错嘛。”
   “你幸灾乐祸啊?我都不知道怎么拒绝他,他老是很关切的样子,可又没有明说什么。”
   “我还落井下石呢!要真幸灾乐祸能在这时候挺身而出?”
   妖妖会意地微笑,用手碰了碰我,我自然地握住了她的手,她躲闪了一下,终于任由我握住。抬眼,见熊伟的脸铁青。那边,导演又嚷嚷着NG。我他妈心里一阵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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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妖妖拿着一只牙签,认真地在碟子里挑着蜜饯,比挑男朋友还郑重,老半天才挑着一颗,塞在嘴里鼓着腮帮子慢慢地咀嚼,抬眼看会儿电视,又埋头孜孜不倦地寻找。其实这碟蜜饯反正都得她一个人吃完,不过是个先后秩序问题,有必要挑得这么仔细吗?真逗!她看见我看着她,把牙签递给我:“吃吗?”我摇摇头:“不爱好这个,太腻了。”继续抽烟看电视。按说,昨晚我和妖妖已经上过床,而且血肉交融,今天把这种自发行为变为自觉的革命行动也不是他妈的什么卑鄙想法,但我竟然有些小儿女的扭捏作态,假模假式坐在沙发上看了半天电视。
   “说点什么吧,怪闷的。”
   “不是在看电视吗?”
   “我也就随便瞅瞅,一点没看进去。你也心不在焉吧?我看你老换台。”妖妖干脆把脚也缩上沙发,抱膝坐着,样子看着怪可爱的。
   我一笑,移过去揽着她:“你在看我还是看电视啊?”
   妖妖没有躲开,也没有向我靠得更近,笑着看着我:“就算看你吧。你觉得今天余利拍这广告怎么样?”
   “还不错吧。”
   “是余利不错还是广告不错?”
   “都不错。”
   妖妖扎了颗蜜饯,对我说:“真不吃?”我摇摇头,她把蜜饯塞进嘴里,把牙签扔进垃圾筒,“我也不吃了,漱漱口,睡觉去。”
   我揽着妖妖的手稍稍向怀里用了用力:“一起睡?”
   妖妖狡黠地说:“好啊,一起睡――仅指时间概念上的一起,不指地点。”
   我笑着放开她。妖妖起身去卫生间。电视里,一个道貌昂然的官员在阐述着社会主义精神文明的含义,这帮爷们倒是精神文明的身体力行者,用老唐的话说,是“白天文明不精神,晚上精神不文明”。我索然无味,关上电视。
   我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妖妖刷牙,妖妖边刷边含糊其词地说:“看着我干吗?怪不自在的。”我不回答,妖妖在我的目光中漱完口,把牙刷杯子放好,冲我轻松一笑:“睡觉咯。”话音刚落,房间里突然一黑,停电了。我们近在咫尺,彼此都没有说话,听得到呼吸的声音。我在黑暗中伸手摸索妖妖的身子,我发现她微微发抖,好象要竭力挥去什么。
   我问她:“害怕吗?”
   妖妖低声说:“不怕。”
   我把她一把揽过来,她在我怀里抖得更加厉害。
   “不怕抖什么?”
   “不知道啊,空调是不是温度调得太低了?”
   我抚摩着她的脸:“傻姑娘,停电了。”
   妖妖太息一声,靠在我的胸前,静静地聆听我的心跳。这声太息在黑暗中象彗星划过,有几点飞离轨道的陨石溅到我心上。我无声地把妖妖抱紧,怀里的躯体柔软温润。妖妖抬起脸。我在黑暗中找到她的嘴唇,轻轻 印上去。妖妖的嘴唇快乐的颤抖。我的舌尖灵活有力地顶进她的嘴里,一只手攀上她的小乳。妖妖扶着我的背的手合过来,环着我的脖子。我们就这样站着亲吻。然后,灯亮了。我们同时松开嘴唇,看着对方。妖妖有些羞涩。但我们已经不愿意松开对方。我弯腰把妖妖抱起来,她象一只小猫顺从地把头靠在我的胸膛。我们没有说话,怕一出声破坏了这融洽的气氛。
   事毕,我为自己在整个过程中表现出的温柔感到惊奇,妖妖对于我似乎不仅仅是个肉体。我不能可笑地说自己爱她或喜欢她,但进入她的身体的时候,似乎的确熟悉而亲切,象是找回我很久以前丢失的不可或缺的东西,我甚至有一种归宿感。这是一种危险的情绪,与我的生活格格不入,我试图排解它,却又矛盾地宁愿深陷其中。
   妖妖的小手轻轻抚弄着我的胸膛。
   “是不是觉得我特傻?”
   “怎么这么说?”
   “刚才你一直在我耳边说‘傻姑娘’‘傻姑娘’。”
   “是吗?”
   “或者这是你的习惯用语吧?”
   我笑了:“这话太打击人了,说得我语言贫乏只有这个词似的。”
   “不,我宁愿傻。”
   在我的情色经验中,碰到过各式各样的姑娘,傻姑娘并不是头一个。妖妖有时故做成熟的天真让我有一丝怜惜,但更大程度上是带来我心底的嘲笑。当古萍天真地试图拯救我的时候,我以悲天悯怀的心理与她背道而驰,想用事实让她早点清醒。现在妖妖的天真同样引起了我的这种心理。女人如果总是得到满足,她们就永远长不大。
   我抚摩着妖妖的长发:“我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
   妖妖用唇堵住了我的嘴,然后含笑看着我。
   “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责任感,生活中有许多女人,但我不会爱上任何人,连自己也不。说到底就是一混球……”
   妖妖“噗嗤”一声笑了:“瞧你那认真劲儿!”
   “我认真吗?”说完,我的脸就红了,因为我意识到刚才我的表白确实发自内心,因此而万分羞愧。我他妈究竟哪股筋弄拧了,突然这么婆婆妈妈。
   “其实我觉得你有时候并不是那么满不在乎。”
   “你就别自以为是了。”
   “就算我自以为是吧,可你也不必把我看成需要爱护的祖国的花朵。”
   “哪能呢,您在我心目中是一棵挺拔的大树。”
   我们说了一会儿话,相互打情骂俏,尽量配合得象老练的情人,然后相拥而眠。半夜,我突然从酣梦中醒来,妖妖的膝弯轻轻顶着我的腰,脸颊靠着我的下巴。我略微一动,立刻感觉到她脸颊的光滑。我把手从她的腰肢上拿开,掌心有一种液体水晶般的潮湿。我轻抚妖妖的背部,大腿,然后移到身前,探索凹凸有致的轻柔肉体的起伏地貌。当我的手指降落在她粉红色的乳头,她的眼睛半开半闭地闪了一下,象是一道黑亮的伤痕。一瞬间,我竟有种错觉,仿佛躺在我身边的是古萍。
  
   1990年的夏天,我从火车站出来,面对刺目的阳光,感到一阵晕眩。久违的山城矗立在眼前,让我嗓子眼无比干渴。当老妈和小妹到车站来接我,喋喋不休地向我表示亲切的问候,我突然失语,每一个回答仅在脑子里形成语言,却无路通行。这样的状态一直延续了很久,我终日昏昏沉沉,拉上窗帘躺在床上昏睡,象一只小鼹鼠躲在黑暗的深处,家里来人我谁也不见,直到看见古萍。
   那天外面突然下起了大雨,敲得窗户象吵豆子一样,一个怯生生的女声使我在嘈杂的“噼劈啪啪”声中呆滞的听觉突然敏锐起来。
   “伯母,安生在吗?”
   “你是……”
   “我是他的高中同学。他在吗?”
   老妈把她让进屋,叹了口气,小声说:“在是在,可整天猫在屋里,谁也不见,也不说话。不知道怎么了。”
   “刚从部队回来,也许有点不适应,过一阵就好了,伯母别担心。”
   老妈天真地问:“是不是每一个从部队回来的人都这样啊?”
   古萍沉默了一下:“或许是吧。”
   老妈从这个回答里得到了安慰。我听见她起身从冰箱里拿水果,招呼古萍吃。
   “伯母,您别客气,我这就走。”
   “你不问问安生?”
   古萍停顿了一下:“他也许真的谁都不愿见。”
   “外面正下着雨呢。”
   “没关系,下去就是公共汽车站。”
   “我给你找把伞吧。”
   “不用……也行。”
   “你等等。”
   老妈进屋去找伞。我打开门,古萍正若有所失地望着我的门发呆,开门声吓了她一跳,或者是我的样子令她感到意外。古萍看着我,好象想极力辨认我究竟是谁。我的嘴角牵动,也许露出了一个虚弱的微笑。古萍严肃的表情终于散开,也笑了:“真差点认不出你了。”
   我点点头,听到自己的嗓子里发出声音,沙哑,有些发抖:“进来吧。”古萍进屋的瞬间,我关上门,反锁,一把拦腰抱住她。这个动作让我们彼此都促不及防,我们有一秒钟保持定格,然后我把古萍压在床上。
   奇怪的是古萍随后并没有挣扎,好象对此早有准备。我们配合默契,以至于我感到意趣索然。做爱之后,我比不做更感到失望。古萍却在这时候突然哭了,发疯似的捶打着我的胸膛:“你毁了我!你毁了我!”
   我任由她捶打,直到她精疲力尽,靠在我的肩头无力的抽泣。此时,我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流泪,我以为我他妈这一辈子再也不会流泪,可是此时眼泪却在脸上恣意流淌。不是为古萍,我绝不会黏黏糊糊地儿女情长。我再次进入古萍的身体探究,发现自己中规中矩地进入了高潮。随后又锲而不舍地来了第三次。
   当我和古萍从房间里出来,老妈吓了一跳,她大概以为这位姑娘早就走了。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画面上是繁荣的城市,真实的人们,我一阵欣慰。老妈站一边,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对她说:“妈,做饭去吧,我饿了。”
   老妈喜笑颜开,答应了一声“诶”,招呼古萍坐,走进厨房。古萍进去帮她。两人象母女一样亲切地唠嗑。我一个人坐在外面,象刚刚重新活过来,融进生活。
   后来我对古萍说:“没想到那天你会来看我。”
   她回答:“你走后这三年,你是我想得最多的人。”她没有用想念或思念,而使用了“想”这个中性词。我没有在意,以为她只是还不习惯说肉麻的情话。
   “但你知道我不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为什么还要搬来和我同住?”
   “因为你是一个会流泪的男人。”
   我为古萍的自以为是笑了,不置可否。其实每一个人都活在自以为是里,很多事根本没必要辩解或解释,何必以自己的自以为是去强求别人的自以为是呢,简直他妈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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