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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度空间 』 以虚幻的想象力来充实现实生活中莫须有的缺陷,以异类的创造力来间接批判道德观念尚有的不足。把你所听的所见的甚至所经历的恐怖事件拿到这里来交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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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08   #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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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洞里的灯坏了,黑得深手不见五指。曲娟心里害怕,可是想想自己今天已经连女孩的自尊心都豁出去了,那么这么点黑暗还算什么?于是咬咬牙,在心里哼着红色娘子军的军歌深一脚浅一脚地迈了进去,还好,张仲文只住在二楼,她没遭遇多大困难就摸到了那个门,鼓起勇气敲了半天没人应,她瞅见门缝里有灯光亮着,就试探着推了一下,门没锁,吱呀一声开了。

过道里还算干净,曲娟闻到一股葱花的味道。她很有礼貌地喊了一声:“张仲文,你在吗?”

没有人回答。她隐隐约约听见里屋传来音乐的声音,寻声而去,只见里面的沙发上张仲文半躺半坐睡得正香,电视机还开着,沙发前的茶几上是一个大碗,里面是乱七八糟掺了蔬菜和一些已经看不出原状的原料的方便面。

她目不转睛地看了张仲文一会儿,她发现张仲文要比以前瘦了,以前张仲文的娃娃脸腮帮子上是圆胖的,现在瘪下去了,隐约呈现出颧骨的形状。沙发上还有一瓶三九胃泰埋在棉花垫子里,和一盒香烟为伴。

曲娟张望四周,心里偷偷地泛起了好奇心,她掂起脚来到了张仲文的写字台前,上面是一张白纸,墨迹未干,虽然张仲文的书法不怎么样,可是那一排排的都是一句话引起了曲娟的好奇:“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曲娟在心里念着,竟然觉得好笑,她平时总见张仲文嘻嘻哈哈吹牛侃大山,从未见他吟诗弄赋附庸风雅,没想到背地里这小孩儿也好这个;或许他只是在练写字吧!曲娟这样想着。

再一转头见张仲文的电脑还开着,曲娟越发好奇,他知道张仲文平时爱玩游戏,心想我倒是要见识一下他都在玩什么。曲娟电脑过了国家二级呢,这在好吃懒做的外语学院里可不多见,她晃了晃鼠标,屏幕亮了起来。屏幕上的壁纸竟然是一张照片,上面的俩人曲娟都认识,一个是张仲文,一个是他那个去德国留学的哥,两个人亲密无间地站在一个好像是菜园子的地方,不明所以地傻乐。

曲娟多少有点做贼心虚地回头看了张仲文,他还在睡,而且没有马上会醒的意思。她索性大胆地摆弄起张仲文的电脑,WINOW98 真是容易操作,曲娟一边幻想着自己是那种间谍片里的女特工,一边兴高采烈地进了My documents看看有没有什么好玩的。她眼睛一扫就看见了一个文件夹的标题是:SuperMenRealShow,觉得新奇,暗想什么叫超级真人秀啊,于是灵机一点,可是没想到竟然提示要输入密码,这样一来曲娟更觉得紧张刺激,她也知道未经允许私自看人家的东西不好,可是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是在猜测密码能是什么呢?

不会是张仲文的生日吧?

她沉浸在扮演黑客入侵的喜悦里,点了一组数字。

竟然成功了,曲娟想,到底是什么东西至于这样遮遮掩掩的?不过本姑娘不怕,倒是要见识一下。窗口里是一排排的图片,曲娟窃笑着对自己说张仲文啊张仲文,这次我可抓到你的小秘密了,我就不信你这次能吓到我……

“呀――”曲娟看了一张图片后吓得脸都红了,张口尖叫,怎么不是白了是红的呢?

因为她看到的是一个赤裸裸的男人,一丝不挂,笑容灿烂地把全身展现在她面前,而且好像还生怕曲娟看不清楚似的,把那个男性专有的曲娟只了解模糊其大概的部位端庄地展现出来,曲娟不是一个古板保守的女孩,可是就算她再开放再时髦也没见过这场面啊,当时就被那洋人吓得一声惨叫,羞得花容失色目瞪口呆;也把正做美梦的张仲文魂硬生生从春梦中个给召回来,吓了一跳而起。他看见曲娟坐在电脑前发呆一下子就什么都明白了,他从沙发前一跳而起,蹦过茶几来到曲娟面前。曲娟扭过头惊恐地看着他,张仲文憨笑着说:“你怎么来啦?”

“你电脑里这都是些什么啊?”曲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羞愧地带着哭腔说。

“就知道你得这样,这是,这是……意大利后现代行为主义艺术,表现原始生殖崇拜和精神心理分析的摄影作品……我也看不懂的,谁见了谁怕,外国人就好搞这个……你别紧张,千万别紧张……”张仲文信口开河,只求曲娟别吓跑。

“是吗?”曲娟狐疑地看着张仲文。

“你可别多想,我最近在研究摄影,查找了一些资料,没想到竟然叫你给撞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曲娟不太相信地回头继续朝那显示器上望去,可是张仲文已经削尖了脑袋扎过去一把那画面给关了,很老成地告诉她:“你们女孩子不适合看这个,我怕你看了看晚上做恶梦。”

曲娟冷冰冰地说:“我已经做恶梦了。”

张仲文做贼心虚地挠着头说:“对了,你干嘛来了?”

“我?”曲娟这才想起她此行的主要目的,她理了理头发,咬了咬嘴唇,从口袋里拿出那张黄纸,伸展开来递到张仲文面前说:“这是你写的吧?你还挺会编的呢,什么长江舟上,始动红鸾……你跟谁学的这一套?”

“什么呀,什么呀,这是什么呀?”张仲文诚惶诚恐。

“你别演戏了,阴阳眼里见鬼神,名震一方的天蛇大仙张仲文,我早就从你的老乡那里听说了,你是个地方上有名的神棍。”

张仲文有些不高兴了,他镇定地说:“你别听他们瞎说……”

“是么?”曲娟狡猾地笑了笑,她来到张仲文的写字台前拿起那几张纸,指着那“云中谁寄锦书来”和那黄纸说:“我怎么觉得这两张纸上的字迹是一个人的呢?”

张仲文垂下头,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哀怨地说:“曲娟,有些事情不知道要比知道好。”

“凭什么?这对我不公平,我就是要知道,你一天到晚脑袋里都在想什么!”曲娟放大了自己的声音。

“张仲文,我是一个女孩子,我知道自己不漂亮,也不出众,可是我们这几年来我对你怎么样你是最清楚的。我不管你的怎么想,可是无论是从朋友的角度还是从同学的角度,你总是对我装疯买傻避重就轻,你这么做对吗?”

“我……”

“还有,就拿那盆兰花的事来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思了。我知道那么做有点不道德,可是,可是我是一个女孩子,我……也是一个女孩子……”曲娟越讲越激动,眼泪漫上眼眶,声音渐渐嘶哑。张仲文是个嘴硬心软的人,最见不得女孩子在他眼前哭,他一着急就说:“你别这样,曲娟,我一直都把你当好朋友,我那么做,也是对为你好啊!”

“为我好?你要是真为我好,就不应该回避我。”

“我怎么回避你了?我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我已经误会了,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在乎了。张仲文,我喜欢你,你表个态。”曲娟脸上火辣辣的,但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对。

“表什么态啊?我……我把你当好朋友,真的,就是好朋友。”张仲文从小到大除了他爸之外没和谁说话这么软骨头没底气,可是今天他心里分外没有咄咄逼人的那种脾气。

“你觉得我长得丑?”

“没有啊,我们男寝票选咱系四大美女我还投你一票来着。”

“那嫌我家穷?”

“我哪里考虑过那么多?”

“那你嫌我笨?”

“天啊,我天天抄谁的作业啊?”

“那就是我的性格你不喜欢。”

“每次喝酒聊天看电影不都挺开心的吗?

“那你道底为什么不接受我?总有一个原因吧?”曲娟怒火中烧。

张仲文僵硬地移动到沙发那里,找到烟,抓出一根点上,吸了一口软弱无力地坐下去,他仰头望向屋顶说:“曲娟,你别生气,问题不在于你,在于我。”

“你有什么问题?”曲娟困惑地望着他,眼里的泪光依然闪烁。

“我不想说,我不想对你说,我怕你要是知道了,我就失去你这个朋友了。”张仲文默默盯着那烟头的火光。

曲娟从来没有见过张仲文脸上出现过如此寂寞和沉重的表情,心里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于心不忍轻声地说:“你要是真把我当成你的好朋友,难道还有什么困难和痛苦的事不能对我说吗?我就算是帮不上你,也可以帮你分担一点心里的郁闷啊!”

曲娟平凡中闪现着美丽的面容上出现了一点点温暖的微笑,张仲文知道这微笑是无心而又真实的关怀,人和人之间最宝贵的一份贴近与理解。就是这一点点的微笑,象是一个火花在张仲文的心里燃烧起熊熊的勇气之火,几年来的相处与交流使他早就知道曲娟有着高尚的人格,或许,她真得可以接纳自己的那个长了毒刺的秘密。

他忽然恢复了自信与平静,她朝曲娟招了招了手,说:“你过来好吗?我告诉你一件事。”

曲娟发现了张仲文的此时此刻的与众不同,她心里惴惴不安地来到张仲文身旁。张仲文笑了一下,贴进她细发低垂的耳畔,一字一句地把他的那个伟大的秘密送进了另外一个人的世界。窗户外的月光下树叶随风裟裟起响了起来,不知道是哭,,还在是笑。外面的街道里传来流行的歌曲声:我承认都是月亮惹的祸,那样月色太美你太温柔,才会在刹那之间只想和你一起到白头。

67在不久的过去,不远的现在,不确定的将来。

有两个小男孩,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

哥哥爱着弟弟,但他不知道自己的这是爱。

弟弟也爱着哥哥,但他不知道自己的爱是不是可以长久的。

岁月流转,时光飞逝。他们两个都长大了。

哥哥要和姐姐结婚了。

弟弟舍不得,但他也没有办法。

每天生活在自己的幻想世界里,希望可以有奇迹出现,可以让他和他的哥哥快乐地无忧无虑地永远生活在一起。

弟弟只道有一个神奇的传说,一棵有七种不同颜色的花如果可以盛开的话,就可以实现一个平凡的世界里不能实现的愿望。

哥哥走了以后,他没有哭,而是每天都在继续着自己的梦想,勇敢而又坚定。

68一个小时后,曲娟听张仲文讲完了他自己的事情,突发奇想;拉着他进了厨房炒了四个小菜,二人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对此问题交换看法。

“你瞎说的,哈哈……你骗我,世界上哪里有那种奇怪的花?”曲娟举起啤酒瓶子给自己倒上一大杯,眼看杯子里的泡沫要漫出来,她就低下头去吸。张仲文嚼着花生豆撅着嘴唇说:“真的,不信假期你跟我回家我给你看,现在我的空明七心灯上已经有四种不同颜色的花骨朵了!”

“呸!我才不跟你回去,我一个大姑娘,平白无故地毕业跟你回家,你爸爸妈妈还以为我和你怎么的了呢!”曲娟三瓶啤酒之后脸通红,张仲文也开始佩服她的酒量。

“我怎么了?我好歹也是咱们系里的四大帅哥之一啊!跟我回去怎么还委屈你了不成?”张仲文得意洋洋。

“算了吧,咱们系四大帅哥是班长,小毛头,罗副主席和谭群,根本没有你,你臭美什么呀!嘿嘿……”曲娟大口喝着酒大声笑着。张仲文一听真是晴天霹雳,他自从一年级听说有英语系四大帅哥的说法后,就一直以为自己当仁不让,没想到临近毕业他竟然从曲娟嘴里得知他根本就不在帅哥之列,他刚想怒斥,可是转念一想,算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几年自己也过够了自我陶醉于帅哥行列的瘾了,名号都是次要的啦,他苦笑一声说道:“你骗骗我会死的呀,你就不能让我在帅哥的美梦里光荣毕业啊!

“哈哈,张仲文,我觉得你没有你大功哥帅,你大功哥可是他们德语系里所有小女生的梦中情人!”

“哼!我大功哥说了,我长得是那种耐看型的,他说在他眼里,我就是世界第一小帅哥。真的,他没骗我,我大功哥要是说谎的时候小手指会抖,那天他这么说的时候手一动没动!”

曲娟眯着眼睛打个酒嗝,坦然一笑说:“是啊,那是你大功哥真心喜欢你啊,因为我知道,在爱人的眼睛里,不管自己长什么样子,都是世界上最美的。张仲文,你哥都走了那么久了,你不想他吗?”

“想有什么用啊……我才不想他呢。”

“嘻嘻,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你写这干嘛啊?”

“玩儿呗。要你管,喝你的酒吧!”

“真猜不透你们男孩子的心思啊,其实你知道吗,咱们系里最盛传的故事是什么吗?是班长和小毛头!因为他们两个好得简直是太离谱了,听说他们俩吃一起睡一起的。咱班长对他也是,什么都让着,什么都宠着,他们俩有些事情传得满城风雨;不过好像他们俩都不在乎。其实我觉得他们俩没什么,小毛头可喜欢我们薇薇了,情人节的时候还往薇薇家邮玫瑰花来着,你说有意思不?”

“没意思。其实他俩也没什么,就是咱班长是个大白痴。算了,你别跟蔡丽艳似的,张家长李家短的,你们宿舍的人都让她教坏了!”

……

夜色渐深,曲娟给张仲文刷了碗盘,再没多话,收拾了就要走。张仲文把她送到楼门口,就在曲娟转身离去之前,她突然仰起头有力地对张仲文说:“张仲文,谢谢你。”

“你谢什么啊。”张仲文忸怩地对着风搓着手。

“谢你把我当朋友啊,谢你对我说实话。张仲文,我没看错你,你是个男子汉。”

“嘿嘿……哪里那里,都是领导教育指导有方。”

“那我回去了,再见。”

“好啊,再见。”

曲娟迈着酒后轻快的步子唱着歌走了几步,就听张仲文在身后喊:“喂!”

“什么?”曲娟回头,看见张仲文在模糊的手电灯中歪着嘴坏笑的样子。

“居心良善,前程似锦;长江舟上,始动红鸾。”张仲文大声说。

“看来当初没把你列入四大帅哥真是完全正确的。”曲娟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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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节之后,断断续续的大雨中雨小雨雷阵雨就没完没了地下了起来。而最后的毕业考试也如约而至,像密密麻麻的雨点一样敲在人心上不让人清闲。

随着外院生源的扩招,教室少了,要毕业的大哥哥大姐姐们都被集中到二楼近露台的一间大教室里复习,人多座少,争吵此起彼伏。一个乌云密布的中午,刚吃过午饭的学生们都匆匆忙忙地赶来占座位看书。郭锐在和姚乐宇僵持了一段时间后,还是小孩子心性的姚乐宇主动向郭锐赔礼道歉两人才恢复往常。郭锐见姚乐宇心软,心里当然是喜不自胜,那什么亲不亲吻不吻也没敢再提。既然要考试了,复习功课当然是第一位的,郭锐有心给姚乐宇占座位,结果惹恼了蔡丽艳,那蔡丽艳可是有便宜就占,一点亏不吃的主儿,她只是晚来了一小会儿,就见自己中意的位置被别人抢先一步,嘴上当然不闲着:“班长怎么了?留校生又怎么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强人家的地方啊?”

郭锐早就厌烦了她那一套,声色俱厉地吼了她一嗓子:“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嚷嚷个屁!”

蔡丽艳见人高马大的郭锐铁着脸凶恶的样子,也再没敢多说,被别的女生拉到后面找地方挤着去了。刚坐好姚乐宇就急匆匆地嘴里还塞着食物跑进来,看见郭锐给他占了位置高兴地笑了笑就座下来,还没坐稳,就听后面的蔡丽艳细声细气地说:“呦,怪不得有人发那么大脾气,原来是不小心被插了足了,扰了他小心肝宝贝的窝儿……”接着一群人跟着哄笑起来。

郭锐和姚乐宇都听见了,可是两人不想在口舌浪费时间,都低头不说话继续看书。张仲文坐在前排第一个座上,他回头看了看窃窃私语的人群,又看了看窗外低垂的天幕和狰狞的黑云,斜着眼想了想没说话。

“哼,有些人不用得意,别看他大白天装得跟人似的,一副正人君子的嘴脸,谁知道他晚上黑灯下火的在什么墙根儿下,树底下啊都和他的小情人干了什么?这年头,磕瓜子儿磕出个臭虫――啥人(仁)都有,别看他穿着衣服象人物,脱了衣服就是个动物。呸!连动物还都不如呢。” 蔡丽艳在后面越发嚣张地说了起来,很多人都在跟着她傻呼呼地乐。

起风了,吹打得没关紧的窗子铛铛地互相撞击发出响声。郭锐的脸变得像纸一白,姚乐宇在一旁捂住了耳朵。张仲文又看了一眼郭锐。

罗飞鸿听出了蔡丽艳的话柄,很感兴趣地问:“蔡丽艳,听说你见过变态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嗨,别提了,想起我就犯恶心。再说了,班级里这么多同学呢。” 蔡丽艳一边说一边朝郭锐和姚乐宇坐的地方使了个眼神,大家都笑呵呵地望去。

“谁是变态,谁是流氓,那我可不敢说,万一得罪了什么体面人咱可担当不起,不过老天可是长眼的。瞧,外面可是要打雷了。可真说不准,万一老天爷见那个衣冠禽兽不顺眼,一道雷劈下来,咱们同学跟着伤及无辜跟着倒霉就不好玩了。大家该走的走,该散的散,别那种变态的一起遭了殃……”她话音刚落,外面真的哄一声打了闷雷,这样一来屋子里看热闹的人笑得更厉害了。

郭锐咬紧牙握紧了拳头,低着头。一旁的姚乐宇脸上已经没有血色了。

就在这个时候,前排的张仲文站了起来,他嘿嘿一笑,把手里的笔一扔。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下子跳上了窗台,就见他飞起一脚把那老朽的窗扇踢了出去,摔在二楼的阳台上,玻璃木棱破碎发出一声巨响,把满屋子的人吓得大惊失色,张大了嘴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墙上少了一扇窗子,潮湿的大风卷进了屋子内,吹起纸张书页,也吹起了站在裸露在乌云下的张仲文的头发,他冰冷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下生了锈一般阴沉,他慢满抬起一只胳膊用一跟手指指着雷声隐隐的天空,中气十足一字一句地说道:“老天爷,都说你长眼睛,那么今天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来看一看,我们屋子里这些人里,到底谁是人物,谁是动物,谁,连畜牲也不如!”

一道蓝色的电光刀片一样在张仲文面前划过,他前额的几根发丝在风中飘落。可是在那一刹那间的闪光中,张仲文却挺直了腰板,继续用清晰的声音说道:“老天爷,你说,为什么那些仗着自己有几个钱,有张小白脸就糟蹋人家好好的姑娘,玩够了,厌烦了,一甩手连人生死都不顾的人不是流氓,不是变态?为什么那些狗仗人势,上窜下跳,平日里无风起浪的小人都活得好,过得好,前途坦荡一帆风顺?为什么真心诚意为我们大家做事,不求自己一点私利的人到最后一无所有?为什么,清清白白坦坦荡荡,无怨无悔毫无保留的人,总是得得不到他真心所爱?老天爷,你要是有眼睛,你要是有良心,当着我们大家说个话,或者劈一道雷,让大家清楚,看看谁心中有鬼,谁问心无愧!”

乌云在天空中翻腾,一道又一道震耳欲聋的惊雷狂爆地在屋外的天空上回旋着。屋子里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感觉到自己的骨骼里被震得沙沙做响,窗户没有了,那闪烁的电火花好像真得要扑到屋子里来,雷电中每个人都吓得不敢说一句话,不敢动一动。

张仲文的身体在一明一暗的电光中静立不动,大家都见他恶狠狠怒冲冲地指着天上的雷;忽然一个霹雳中他也猛地回过头来,一瞬间里他倒竖的横眉下的一双三角眼里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侧面的黑暗中他显现出穷凶极恶的模样,指着下面的人群说:“你们不要觉得自己都长得像个人似的就可以吃饱了闲坐胡说八道,我告诉那些贪富贵倒插门的,拉皮条嚼舌根的,还有那些拉不出屎来扯嗓子跟着瞎起哄的;这世上说话办事有个良心才算数,有些事你要是不懂不明白,就别摆出一副正人君子道德先生的嘴脸来说长道短,讲人闲话前先豁开裤裆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不是个干净东西,骂人时候想着自己也能被别人骂,人家怎么活怎么走干你*事!”

雷声电光中张仲文恶魔般耸立在高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被他的说的话搞懵了,各个呆若木鸡,面面相觑。

郭锐好半天回过神来,可是转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身旁的姚乐宇已经走了。在他的桌子上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阿锐,对不起。我无法带给你想要的,你放了我吧。”

“你放了我吧……”郭锐抓着那纸条痛苦地颤抖起来。

“好,我放了你。”他做了一个决定。

几天后,英语系里热门的消息有这样几条。

第一,张仲文因为故意破坏公物,扰乱自习,除了罚款并赔偿损失之外,另通报批评。

第二,郭锐据说在北京找到了优越的工作,主动放弃了留校的机会。那么空缺的人选自然由在系里一贯表现良好的姚乐宇接替。

第三,于霞被长春电影制片厂的人看中了,要在几个星期后参加一个古装武打连续剧的拍摄,她的脸上一下子星光璀灿起来。

毕业考试结束后,就是等待毕业典礼,然后大家离校,各奔前程。

那是2000年的夏季,和所有的毕业一样的毕业。

70郭锐领了毕业证书后急着要走,只有张仲文有时间送他。

郭锐没什么东西,一收拾就好,然后等着到时间去车站。

张仲文难得的安静,他看了一下表说:“时间还早,你再坐一会儿好了。”

郭锐点点头,他把自己的行李塞到床铺下面,坐在自己已经收拾一空的床上,无所事事地看着房间里他熟悉的一切。他突然感到好笑,他的火车车次是夜里十一点的,他在这个付出了青春里美好光阴和全部爱与热诚的地方所剩下的时间,不知怎么,竟然一晃就只剩下了三个小时。

他感到很可笑。

他突然很大声地说:“喂!张仲文,对你哥我说句实话!”

张仲文正在那里失神,被他一吓紧张地转过头来,“你要死啦,叫那么大声,
干什么?”

“张仲文,你到底是不是妖精?你那些花样,是不是骗人的?”郭锐带着笑问他。

要是换了旁人,换了别的时候,谁要是这么问张仲文,他听见这个问题,一张老脸上七八素是不会给出人好颜色看的。此时此刻听郭锐这么问起来,他竟然“哼”一声,极其不屑一顾地冷笑起来,他仰倒在床上伸了一个懒腰说:“阿锐,你这就要走了,我也不妨和你直说;这个世界上,妖魔鬼怪何其多,杀人不见血的,吃人不吐骨头的,一眨眼能叫人妻离子散倾家荡产的,喷口唾沫能墙倒屋摧草菅人命的,什么大街小巷酒楼饭馆海陆空农工商公检法政府学校……到处都有,哪里都不少……而且你将来还要还和他们吃饭喝酒,握手打交道;阿锐啊,他们就在高楼大厦里,光天化日之下,其实我张仲文和他们比起来,算个屁啊。你就要社会上去了,这妖魔鬼怪你还不知道要见多少呢,我张仲文和他们一样,都披了一张人皮,你见过了我,将来也要小心啊,不要被和我一样披着人皮的妖精给吃掉了,哈哈,到时候,就是本大仙我,也救不了你的。”

郭锐平心静气地听着,似笑而无笑,他看着张仲文说:“小文,我知道了,就像神话故事里那样,妖精也有好坏的,你就是个心地好的小妖精,对么?”

“我心地好?嘿嘿……那要分对谁;阿锐,我们不议论什么妖精不妖精的了,你对我说句实话,你在北京真的找到工作了吗?”

“真的,不然我到那里干嘛去?”郭锐镇静自若。

“好。我无权干涉你的选择,人各有志,不过,阿锐,你要想清楚,你放弃留校,放弃这里熟悉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值得?”

“小文,其实你一直都明白我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走,要是你在我的位置上,你会怎么做?”

“我?哈哈……我去对那厮说清楚,他到底是不是人,为什么好好的有情有意的阿锐他不要,非要去追什么纸扎面糊的小薇薇,哼,他那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再好的人再好的心交给他,他都不懂得受用的。我把这话放在这里,他和庄薇薇没戏,有他哭的那一天!”张仲文凶狠地说。

郭锐见张仲文激愤,摇着头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小文啊小文,我看你这大仙也不是什么道理都懂得;哥哥要走了,一句话送你,你听了别难过,我现在看透了,这世界上的有些东西,真不是但凭你自己一厢情愿就可以得到的,人家觉得你不是那么回事,你即便是把心挖出来给他看,也只是招人耻笑而已。我对他……能做的都做了,能给的都给了,他不要我,是我没福气,我没有什么后悔的,呵呵。”

张仲文低下了头,是啊,他要是郭锐,又能怎么样?又敢怎么样?又会怎么样?面对自己心爱而注定无法得到的现实,是不是长痛不如短痛,选择自觉地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小文,我也考虑了很久的,最后我才下了决心,决定离开现在的环境。对我和对……都会好一点。”说到这里郭锐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世界很大的,我又何苦困在这里,自欺欺人;我想出去闯闯,或许有人将来会明白对他来说,真正的幸福是什么,而他的幸福里,有我没我,我都不介意了。”

“阿锐,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你舍得他吗?”张仲文穷追不舍,他想要知道,郭锐要如何斩断自己的连心指,剜去自己的心头肉。

“我不是你,我不是大仙,我是个凡夫俗子,饿了就吃,累了就睡,伤心了就哭,我舍得怎样?我舍不得又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好了。”郭锐转过头去,不敢看张小文。张小文心里的苦水大盛,暗自在自己心里说道:“阿锐啊,大仙又怎么样呢?你看我这一副善解人意大慈大悲的嘴脸,其实我和你一模一样的,我连你还不如,我自己的事都在瞒着你,你心里苦还可以对我说,我心里苦,对谁说?就算是对你说了,又能怎么样呢?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改是我的还不是我的啊……”

两个人说着话,一眨眼时钟的指针就转了两圈,时间不早,到了郭锐要离开的时候了。

走廊里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隔壁的门在响,郭锐心里一阵激动,看来是姚乐宇和老乡喝酒结束回来了。他不想让姚乐宇知道他现在就要走……他对姚乐宇说他要在后天周末回家,他也没有对姚乐宇说自己今天就去北京的事情……姚乐宇说他走的时候一定会去火车站送他,因为每次姚乐宇回家的时候都是缠着他要他送的,哪怕是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拿也是要他陪着的;而郭锐只回过一次家,所以他心里其实很期待自己可以要姚乐宇送自己一次;然而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根本承受不了与姚乐宇分别,他这次离开,就再没有回来的理由,毕业对他来说,只不过是一次解脱自己的机会。

他对自己说,他的小毛想得到的一切都得到了,工作,事业,爱情都很圆满了;而且小毛已经长大了,可以很好地自己照顾自己了,到了他该走的时候了,因为他对他的小毛来说,因为他所做过的那些事情,已经不是朋友,不是兄长,不是这个也不是那个的任何一种关系了。他既然对小毛没有任何帮助了,两个人见面只能徒增困扰和尴尬,不如反正也是一无所有的自己,了无牵挂地离开。这对他们两人来说,怎不是最好的结局?门开了。进来的却不是姚乐宇,是一个低年级的学生,脸熟,对张仲文和郭锐很小心谨慎地说:“二位大哥,姚大哥喝多了,我们把他放床上了,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我们先回去了。”

这时候郭锐和张仲文都拿起行李准备走了,可是郭锐却把手中的东西放下来,沉默不语地来到了姚乐宇的宿舍里。屋子里灯亮着,一身酒气烂醉如泥的姚乐宇趟在床上,不省人事。郭锐笑了笑,来到他身边,把他的鞋袜脱下来,拽出枕头把他的头头轻轻放好。张仲文拎着郭锐的行李,只是站在门口静静看着。

日光灯下郭锐的脸庞上带着平和冷静的表情,他熟练地找到姚乐宇的毛巾,在盆里浸湿后拧干,给姚乐宇擦了擦出汗的额头和他呕吐过的嘴唇,然后给姚乐宇盖上了被子,他知道姚乐宇睡觉爱翻身,所以把被角窝得很紧,生怕他半夜踢开被子后着凉。郭锐安置好姚乐宇后,把宿舍的窗子都关好了,只在最上面的气窗上留了一个小口,他把姚乐宇的杯子里灌满了凉开水,放在月光下可以看见的窗台上,他知道喝酒的人半夜里醒来口会很渴;他轻车熟路地翻出姚乐宇抽屉里的脑清片,用白纸包起来放在姚乐宇触手可及的地方,他知道姚乐宇没有酒量,喝点酒就会头疼;做好了这一切之后,他明亮的眼睛看了看这间活埋了他的真爱的小屋里花白的光,和睡得很香很沉很满足的姚乐宇脸上安详的笑,转身不发一言地关上了电灯,轻轻合上门对张仲文说:“小文,我们走吧。”

“好啊,我们走。”张仲文附和道。

郭锐从张仲文手里拿过一个包,迈着平稳的步子走在前面。他没有四处看,也没有发感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留恋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否留恋自己。只不过在他心里面总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对他说:“走吧,走吧,你已经做了一切你能做的事情了。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

走就走!

张仲文陪着他说着话朝校门口走去,那天夜里半阴半晴,黄昏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地面上都是水,积水的地方还可以到天上模糊的星光。张仲文讲了好几个笑话,不知道是那笑话太没劲,还是张仲文本说笑话没水平,郭锐都没有笑,快要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郭锐越走越慢,最后张仲文一把扯过他的包,看了看自己的手表说:“郭锐,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可以挥霍,我给你拿着包,你还可以再回去看看他……”

“小文……”郭锐感激地抬起头。

张仲文微笑。

郭锐攥起拳头,发足狂奔在这条他走了无数次的小路上,踏起片片水花。很快不见了踪影。

不过郭锐很守信用,二十分钟后他就又跑回来了,脸上还是那么沉静,坚强。

到了火车站,张仲文一路送他上了车。车快开了,张仲文强打精神扮天真挥手喊:“阿锐,到了北京记得给我打电话啊!你多保重!”

郭锐点头笑着说:“你也保重!”

“保重!”张仲文有点想哭,可是想想这和他一惯看破红尘料事如神的大仙形象气质不符,就忍住了。列车开动了,郭锐英俊的脸庞消失在一排排流动的车窗中。张仲文若有所失地慢慢地黑夜中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潮湿的夏夜里,火车装载走了他的人。可是他留在这里的遗憾与失落,却又拿什么来装,却又怎么能带走?

街道上人来人往,华灯绚烂。张仲文掏了大半天口袋,买了一根炸肉串拿在手里;他20岁里最后一次穿着脱鞋和短裤在大街上这样轻松悠闲地边吃边走,他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想,尽情享受着这短暂的无忧无虑;他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些橱窗和店面里五光十色的景象,走进这繁华浪漫不眠不休的夜里。

香烟可乐篇尾声(外一首)

爸爸妈妈生了我,不愁吃来不愁喝。

老师同学教育我,热爱人民爱祖国。

人生大事头三件,读书求职讨老婆。

青春有限当骁勇,能攀能架富贵窝。

笑侃西天何险阻,不拿屠刀岂成佛。

有钱则铺金银路,有人便渡势利河。

功德满后成正果,细数光阴终遗错。

黄昏一枕含香梦,黄粱太少水太多。

              (中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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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08   #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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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阿修罗战记

ACT I 黑暗中的陌生人

一只灰色的褪了尾羽的老猫头鹰瞪大了黑洞洞的眼睛,栖息在那棵今年夏天被雷劈死了的老槐树上,它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看着那辆捷达出租车驶进了暮色中的师范学院的校园里,突然咯咯地怪笑起来,然后展开翅膀,抖动着九月东北小城市里缀满尘埃的空气飞向了远方的树林。

这所小型的省属师范专科学校建在文革前,因为没名气也没财路所以到现在一直是破败老旧;所有的房子建筑都上了年头,房顶上杂草丛生,筑了不少野鸟的窝。学校建在市郊,出了几乎已经是断壁残垣的围墙,外边就是广袤的树立和田野。这所师范学校是面向山区教育的,招收的几乎的都是附近农村乡镇里考不上或者念不起好大学的孩子,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在地方上也还算是办得有声有色。张仲文他妈妈现在就是这所学校的党委书记,处于多方面的考虑,她把张仲文招回自己身边工作真是用心良苦;因为张仲文不仅仅是能掐会算的大仙,重要的一点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儿子的作用很多,政治的婚姻的财产的和心理的,她怎么也没有理由把大学毕业才二十岁的宝贝儿子放到世界上随他去玩儿。不过,张仲文似乎对他妈妈的安排没有什么怨言,虽然一天到晚心事重重,却也还是乖乖地服从母亲大人的分配来教书了。

出租车停在了学校最靠近西山头的那一栋破旧的小楼,车门开了,张仲文难得一见地衣冠楚楚地出现在楼门口。而摹仿王菲扎了一个冲天而立的麻花辫的乔笑茹帮他拿了一个包,也下了车,她脚一落地就喊:“***!这破地方怎么这么阴森,小文儿,撒开你的阴阳眼看看,见没见到鬼?”

“早就见了,跟我一路了。”张仲文回头对笑茹说。

“去你的,你就会找茬损我。”笑茹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打得张仲文倒退三大步。

一股冷风从上面的野山坡上的松树林里窜出来,吹到门口的两个人脸上,笑茹缩身靠近比他大一个月的哥哥,挤眉弄眼地说:“哥,我觉得这个地方真邪门……”

“哼,还有比我更邪的吗?”张仲文扮了个鬼脸。笑茹怀疑地望了望四周安静的校园,忽然大叫:“糟糕,手机落在车上了!”说罢大喊着去撵那刚开出去不远的车。张仲文无奈地摇摇头,就迈进了教工宿舍的门。楼里很黑,看东西都模模糊糊,刚往里走了一步,张仲文迎面就差一点儿撞上一个从里面走出来的人。黑灯瞎火的,那人堵在张仲文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张仲文努力眯起眼睛打量他,这人一看就是那种年龄很大刚上大学不久的农村青年,剪了一个可笑的三七分的寸头,穿了一身黑不黑灰不灰文革时期最常见的工作装,不过长得也还算眉清目秀,成熟老实。他看见张仲文很小声地说:“对不起,同学。”

张仲文有一个特点,对于长得好的男青年一般都是很客气很有礼貌的,他道貌岸然地说:“我不是同学,我是老师。”

“哦。”那个人惊奇地点了点头,却接口问道:“老师,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既然人家都叫老师了,张仲文就很慷慨大方地说:“什么事?”

“你见到刘瑛了吗?”

“刘瑛?女的吧?”

“是啊,是英语系的。”那人接着说。

“我们系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老师,再说了,这里是教工宿舍,不住学生的,你到学生宿舍那里打听去吧!”张仲文告诉他。

“教工宿舍?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老师再见。”他失望地告辞,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忧郁的身影在门口一闪,风一样就拐过黑暗消失不见。笑茹追回了手机,连跑带颠地喘着气跑了过来,见了张仲文就问:“小文,你和谁说话?”

张仲文见她那莽撞冒失的样子责备地说:“你今年是第几次把手机落在出租车上了?”

“没你多!才第五次。”笑茹笑笑。

于是二人上楼,到了四楼张仲文一脚踹开那樟木门,把手里的东西往床铺上一扔,人也跟着栽倒在床上。笑茹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地说:“小文,你们宿舍里怎么好像没有人一样啊?静悄悄的……”

“那是因为还没有开学,很多放假回家的老师都还没有回来。对了,今天晚上你住世界第九大奇迹那里,她们宿舍里就她一个人,她害怕。”

“世界第九大奇迹?”笑茹莫名其妙地问。

“就是辛迪克劳馥之北大荒版,我的同事,我对你说过的!”张仲文笑嘻嘻地说。

“那世界第九大奇迹又是什么意思?”笑茹还是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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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08   #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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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你见了她就知道了。”张仲文掏出手机播了一串号,说了一嘴:“Cindy大姐啊,我回来了,别独守空房了,上来玩吧!”

话音未落,笑茹就听得外面的走廊楼梯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连蹦带跳的走路声,门接着被“咣”一声撞开,一个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圆脸白皮肤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烫着卷发,扎了一条红丝带,看起来很年轻活泼,她脸上最大的特征就是那鲜艳夺目的红嘴唇和宽大无边的大嘴了,她脸色十分难看,喘着气的时候那张脸就像是一个因为过度成熟的而开裂的大西瓜。

“唉呦我的妈呀,小张你可回来了……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后说什么都不自己一个人呆在这破宿舍里啦。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非吓出精神病来不可!”Cindy张牙舞爪地对张仲文说。

“怎么了?”张仲文皱眉头看着他。

“你可不知道呀,昨天早上你一回家,咱们宿舍里的人也就都陆续走光了。下午的时候电话就莫名其妙地响个不停,我一接对方就挂,再不就是没有人讲话;我以为是有人恶作剧,也就没理。可是昨天晚上到现在,咱们宿舍的确走廊里总有人走路和敲门的声音;我出去看来看去连个人影都没有!我早就听说咱们学院的宿舍里不太平,说以前这里以前是化学实验室,文革的时候着火烧死过人,阴气重,闹鬼的;我想今天不是被我撞上了吧?”Cindy 一边说一边用惊恐不安的眼神在向张仲文祈求理解。

张仲文看见Cindy 这样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忍不住笑意,他没理她的激动,而是转头对笑茹说:“笑茹,这是我的同事李淑琴李老师,你叫她Cindy 就好了。”

笑茹强忍着笑对Cindy 点头说:“李姐,你好。”她望着Cindy 那张海峡两岸,深不见底的嘴巴,终于明白了世界第九大奇迹的含义。

Cindy 一见有生人在,暂时忘记了恐慌;强打精神说:“你好,你就是小张的妹妹笑茹吧?”

“是呀,李姐,你甭担心;有我二哥张仲文在,你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怕。我家小文可是专业装神弄鬼的,我告诉你,这方圆几百里地什么都不可怕,就属他最可怕!我说得是不是啊,张大仙人?”笑茹眉飞色舞地说道。

“哼。”张仲文闷哼一声说:“我看不见得吧?”

Cindy 摇摇头说:“不过现在好了,总算回来给我做伴的人啦。我也就不那么紧张了。对了,小张,你带你妹妹来干什么?”

笑茹抢着回答:“我是来中途转车的,明天我要返校了,只在这里住一夜。”

ACT II 那些真真假假的故事

因为学校还没有开学,食堂没营业;三个人在宿舍里对付着用电炉子煮了些挂面吃,吃过饭后天就几乎是完全黑了,大家闲下来没有事情做,就聊天。宿舍的窗外是黑暗的树林和朦胧的雾气,时不时还有鸟类拍打着翅膀怪叫着飞过。

不大的校园沉浸在北方九月的暮色中,因为离开学还有一段时间,回来的学生很少,所以这里安静得如同坟墓,就连那些分散的苍茫的灯光,看起来都很是无力与昏暗。

学校物理系的小王老师也在晚上的时候回来了,他从家里带来了瓜子与花生,一边吃一边给张仲文、乔笑茹还有Cindy 讲他在这里工作多年经历和听闻的那些故事。

“那个时候我住在三楼的303 室,和体育教研室的老吴和老黄住一起;我们的那间屋子紧靠西边的墙上有一个洞,不大,刚刚可以把手伸过去。那个时候我在准备复习考研究生。每天晚上学习得很晚,我的写字台对面就靠近那个洞,对面宿舍里说话声和灯光我都可以听见和看见,记得有一天晚上我在做数学题,刚好有一个公式忘记了。于是我就自言自语起来想查书,可是好像洞对面的人听见了,就很耐心地告诉我。我当时说了一声谢谢也没有在意,可是第二天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注意到隔壁的门是封死了的,上面还贴着封条”1980月12封“的字样。我害怕了,回去告诉老吴,老吴半信半疑地爬到窗台上朝隔壁里望去,天啊,那房间里根本什么都没有,连灯也没有的……打那天开始,我们房间墙壁上的洞里也就没有灯光和人说话的声音了;这件事情我和老吴还有老黄都有些后怕,我们就商量着搬走了。不过这已经是两三年前的事情了,那隔壁的304 室里再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不过现在好象还是一直空着。”

“妈呀!那不是我房间的楼下吗?”Cindy 聚精会神地听完之后,绝望地喊叫起来。

“嘿嘿……那你晚上有没有听见有人对你说话啊?有没有听见这样的话Cindy ……Cindy ……告诉我,谁是世界上嘴巴最大的女人!”张仲文故意拉长了脖子发出恐怖的颤音说。

“你想死啊?”Cindy 狰狞地伸出手就去抓张仲文的胳膊,在他的手臂上狠狠一拧;张仲文疼得呲牙咧嘴,可是嘴上还不闲着:“所以我就说嘛,其实你根本什么都不用怕,鬼见了你这副狮子大张口、恶虎扑食的模样都能被你吓跑!”

“哼!谁说的,我可是很温柔很贤惠的标准中国良家妇女。”Cindy 知道自己刚才有些失态,所以马上变了一副脸孔和气质,正襟危坐,并捏兰花指说道,努力摆出温婉可爱的架势来弥补大家对她形象的看法。小王老师见她那样憋不住乐,嘿嘿地说:“李大姐,你不要闹了,知道什么叫画虎不成反类犬吗?我看你那样,活像是旧社会的地主家的小老婆吃饱了在炕头上对长工发威风!”

“怎么样?本少奶奶就是想对你发威风!”Cindy 反手过来就又去掐小王老师。

“悍妇!怪不得你今年都二十八了才嫁出去,真不知道你是给你老公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让他把你娶回家!”张仲文看着Cindy 发出感慨。

Cindy 一听别人说起她的老公马上就来了精神,她镇镇有词地说:“我和你们董大哥恋爱了八年呢,说起我和他这几年的风风雨雨,编成剧本够拍八百多集电视剧……我们结婚可是有充分准备和强大的家庭背景支持的,你们知道吗?我结婚的时候光结婚照就拍了一万六千多块钱的,有的时候我都在想,我和你董大哥就好像天仙配里的七仙女和董永,经历无数磨练和考验才能在今生今世里做夫妻。”Cindy说着说着,面泛红霞,幸福之情不禁流露于言表。

“My God!七仙女要就长这样?”张仲文伸着舌头苦笑。

“对了,Cindy 姐姐,你什么时候结的婚?”笑茹问她。

“今年五月二十八号!”Cindy 脱口而出。

“那你先生也在这里教书吗?”

“不是的,他在长春工作,我家也在长春;只有我一个别人在这里工作。”Cindy苦恼地回答。

“那么你和你先生岂不是两地分居吗?”笑茹用伤感同情的语调小心翼翼地说Cindy 倒是不怎么介意,她开朗地张开她的大嘴笑笑说:“这样也不错啊,省得在一起我们总吵架。我在周末或者假日的时候回家,或者他来看我。”

“看来你和董大哥的感情真的是很不错!”笑茹观察着她的表情微笑着说。

“也就那样了,不过你董大哥对我真得是好得不得了!我们认识快十年了,打打闹闹是经常事,可是我们从来没红过脸,伤过和气;你看,这是什么?”Cindy 得意地对笑茹扬起右手的无名指,只见一枚光华四射的钻石戒指在她那肥嘟嘟的手指上神气活现地亮出暴发户神采。笑茹吃惊地盯着它看了半天,抬起一张崇敬羡慕的脸真诚地说:“假的吧?”

“什么假的?这可是真真正正的刚果钻石,非洲名产;你董大哥那一年去海南玩带回来给我的!他自己连件衬衣都不舍得买,可是为了这颗钻石他把身上所有的钱都花光了!对了对了,记不记得那句广告词说什么来着:”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你董大哥够意思吧?“Cindy 每次只要一看起自己的结婚戒指来,那意乱情迷的劲头真是鼻涕眼泪易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她的丹风眼狮子鼻里的分泌物条件反射般地汹涌起来,好像她和她的爱情真的就因为那一颗钻石感天动地可歌可泣了。她举着手指,女王般仪态万方地端坐在床上,那幸福中的神情使得她看起来特别居高临下,光辉四射。

“是不错,可是我姐姐说我大功哥在德国买给她的订婚戒指是荷兰工艺的蓝钻石,好像也比你这个大!”笑茹想起来什么般补充说。

“是啊,作女人就是好,其实不管他们买什么,只要有心意在里面就是好的。”Cindy 很是老道地以过来人的姿态说。

“蓝钻石?他有那么多钱吗?”张仲文斜着眼睛半信半疑地问。

“那不用你管!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情你操什么心?”笑茹嘻笑着回答。

“他们俩好像还没有结婚吧?”张仲文冷着脸说。

“嗨!还不是早晚的事?”

ACT III 惊梦如焰

墙上的指针指向了十二点,几个人都困倦了;小王老师送Cindy 和笑茹回了宿舍。

张仲文一个人留在空荡荡的宿舍里,不知道该做什么好。窗外面是漆黑一团的深夜,只有耳边能感觉到有风在呼呼地吹着……

张仲文拉开写字台里的抽屉,鬼鬼祟祟地摸出一个文件夹来。那夹子上面贴满了日本卡通胶纸,还夸张地挂了一把铁锁在开口处,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隐私似的还在上面写了“不许擅自翻阅”几个打字,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钥匙来,找出一个最小的,打开锁翻开厚厚的纸页,找来钢笔一个字一个字地开始写:“大功哥……”

他已经不知道那是他写个杨立功的第几封信了,可是他唯一知道的是,他所有写过的信,都在这个夹子里,一封都不多,一封也不少。

笑茹睡在Cindy 同事的床上,感觉那鹅毛垫子很软,很舒服;她也实在是累了,很快就进入了梦乡。凌晨时分她喝的减肥茶产生了效果,让她极其想上厕所;她挣扎着爬起来,见到一旁的Cindy 睡得嘴角上的口水飞流直下三千尺,于心不忍吵醒她。于是自己摸索着去开电灯,可是打了好几下开关都不见灯亮,就想起小文告诉她这里过了半夜就断电的规定,她在心里骂了一句,伸出手来到桌子上去摸Cindy 昨夜用过的蜡烛。费了好半天力气她才勉强点燃火柴,亮起红烛,一只手托住蜡烛,一只手护住火焰小心翼翼地照着路去厕所。

红烛的光很小,却在黑暗的走廊上散发出温馨调皮的光明来;笑茹轻轻地走在案走廊里,耳朵里只有她的拖鞋磨擦路面的声音。她有些害怕,手在发抖,蜡烛的火苗也因此飘摇不定,照得那长长的通道里她自己的人影诡秘地晃动着。

走到一个拐角处,笑茹好像感觉到对面的拐弯处隐隐约约也有亮光在闪烁;她心里一阵高兴,心想一定是也有人起来上厕所,这下自己不用那么害怕了。于是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处一看,对面一个人也没有,可是却有火光从一间房间里照射出,因为没有烟,也没有发热,笑茹很是奇怪,探头朝里面一张望,一片红光烈火般扑到她脸上,她眼前一晕,朝前方倒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笑茹再次恢复意识,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火海里,熊熊大火在她身边环绕,可是却没有一条火舌烧到她身上。她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影朝自己跑过来,嘴里还喊着:“小英,小英……你在哪里,你在哪里啊?”

人影走近了,笑茹看清楚那是一个穿了中山装的男子,梳着过时很久的分头,火光中他明亮的额头下有一双深遂的眸子,转身间向笑茹这里凝眉看过来,笑茹和他的目光相对,顿时觉得世界一片光明;可是那男子嘴里还是在喊着:“小英,小英……”向她站立的地方跑过来,眼看就要撞到她的时候,笑茹惊叫一声,可是那个男子的身体竟然空气一般地从她身上穿过去了。笑茹脸红心跳地一转身,那男子已经在她身后的火焰中悲伤绝望地叫喊着跑出去了很远。

笑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身在一个空旷的大房间里,四处都是摔倒在地上的仪器和书本,火焰在不停地蔓延和加剧,大火中的男子勇敢无畏地四处寻找着什么,他努力地叫喊着,奔跑着,可是火焰越来越猛烈,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身影也越来越模糊。奇怪的是,笑茹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她感觉不到热量,也没有烟雾。一切仿佛是一幕立体的逼真的影像,她虽然置身其中,但她只是一个观众,一个毫无关系的旁观者。不过那个男子火中的眼睛和脸庞,却就在那光明灿烂的一刻,烙印在她迷惘不解的心里。

“笑茹,你干什么呢?”张仲文拍了呆立在走廊中央的笑茹一下,使她从幻想和回味中清醒过来。笑茹打了一个冷颤,回过神来,只见自己手中的蜡烛已经烧掉大半,一堆熔化的掉的红色眼泪般的蜡汁撒在自己脚旁。

“小文……小文,你有没有感觉到这栋楼里有什么不对?”笑茹擦了一把自己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地对张仲文说。

张仲文皱眉头,冷冷地问她:“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火,大火!”笑茹战战兢兢地说。

“哪里来的大火?一定是你拿着蜡烛看花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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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08   #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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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的!真的是一场大火,烧了整间屋子,我还看见一个男的朝我跑过来,他在喊一个人的名字!”笑茹肯定地告诉张仲文。

张仲文见笑茹一脸严肃的样子,知道她没有胡说;张仲文抬起头用困惑不安的眼神扫视这走廊,想了想说:“你别乱想了,上完厕所就回去睡觉吧……明天你还要做车呢。”

笑茹点点头,忽然举起蜡烛照在张仲文的脸上,狡猾地一笑说:“小文,你怎么哭了?”

张仲文脸色一变,凶恶地说:“我哭什么?”

“那你的眼睛怎么红红的,眼袋都肿起来了;你只有在晚上一个人偷偷地哭的时候才会这样!”笑茹斜着眼得意地说。

“我那是看书看的,小丫头净瞎猜。”张仲文不满地告诉她。

“是么?”笑茹不怎么相信。

那一天夜里,乔笑茹的梦也像是不停燃烧的火焰,把她整个脑海都照亮了。她眼前总有一个大男孩的影子在火焰中奔跑,恍惚间那个男孩转身盯着她看了一眼,那真诚坚毅的目光在熊熊烈焰中镀金一般辉煌,笑茹只觉得的自己的心里也着了火一样,一种来自生命深处的震颤让她头晕目眩。

朝阳明媚,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好天气。今天是学生们返校报道的日子,校园里的人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几个学生会的小孩在住教学楼的最显眼的墙壁上贴了一排横幅标语:“热烈欢迎著名学者周天华来我校讲学!”

张仲文和Cindy 去学校外面的小吃店买早餐回来,看见那横幅就问了一句:“周天华是谁?”

“哦,他是省教育厅里的一个大官;留过学,出过书;你知道吗?他是文革前我们师范学院毕业的,现在成名了,回来风光炫耀,衣锦还乡呗!”Cindy 见怪不怪地说。

“他很有名吗?他出过什么书?对了,他是研究什么的啊?”

“好像是有机化学吧,听咱们系主任说他手上有好几项专利的,他在学术上有什么建树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和有钱,到处都有他的房子,满大街都是他的车。”Cindy 很夸张地说。

张仲文伸伸舌头,又问:“我妹妹起来了吗?”

“我出门的时候好像还没有,她昨晚没睡好,看样子挺累的。”

两人一路说笑着回到了宿舍,见笑茹还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张仲文在他耳边叫喊着:“快起来,快起来,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中午不是要赶火车吗?”

笑茹微弱地回应了一声:“哥,我浑身难受,不想起来。”

Cindy 见笑茹面色不对,伸手在她头上摸了摸,“啧”地一声说:“唉呀,昨天晚上你受风着凉了吧?怎么全身这么热?”

笑茹苦恼地点点头,张仲文狐疑地看着突然反常的笑茹,拎起她的胳膊抓住她的脉门,不一会儿张仲文不高兴地对她说:“你先起来吃点东西吧……然后我送你去学校的卫生所打针。今天你别走了,下午我去退票,你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说。”

Cindy 瞪着大眼睛对张仲文说:“小张,你还懂得中医吗?”

“嘻嘻,这和中医没关系。”张仲文突然狰狞地做了一个鬼脸,两只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伸着舌头地对Cindy 说。Cindy 没理他,转身亲切地对笑茹说:“小妹妹,大姐没照顾好你,害得你生病,真对不起。来,你先起来,姐姐带你去看医生。”

笑茹无力地摇摇头说:“李大姐,不关你的事……”

“哼!”张仲文冷笑了一声,他在这古旧的宿舍楼里四处张望着,一双眼睛里寒光四射,他慢悠悠地说:“她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

“小文,我昨天晚上真看见楼里着火了。那火好大,好凶啊;火里面还有一个男孩子,他好像在喊一个人的名字,他很紧张;我隐约听他在喊刘英,刘英是谁啊?你们这里有叫刘英的吗?”

“笑茹,你不是在做梦吧?还是你发烧烧糊涂了?这楼里好好的,哪里有着火?”Cindy 忐忑不安地说。

“Cindy 你在这里这么久,认识有叫刘英的人吗?”张仲文问她。

“那就不好说了,这是学校,那么多学生,我怎么可能都知道?不过……不过……”Cindy 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你可是什么啊?”

“咱们系的主任刘老太,名字叫刘玉英。不过,好像和男孩子应该没有关系吧?”

“刘老太?就是那个号称铁面神捕鬼见愁的刘主任?”张仲文一听这个名字就从脊梁后面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来报到的那一天他见过刘老太一面,其实刘老太不算很老,也就四十几岁,不过她那枯黄麻木的表情和一身深黑严肃如同寿衣的的打扮,厚得如同啤酒瓶底的古董眼镜下冷峻挑剔的目光,即便是大仙张仲文也被吓了一跳。刘老太是英语系的主任,以心狠手辣著称,她教的班级里考试补考率一直居高不下,只要旷她的课就等于自取灭亡,她大笔一挥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挽救取消考试资格的命运。这四十几岁尚未婚配的老处女一天到晚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地考察教师们是否迟到早退,而且谁的面子也不给;教考双抓,师生俱怕;一声咳鸦雀无声,再开口飞沙走石;真真正正是猿猴低头,虎狼让路的校园巡海夜*鬼见愁四大名捕之首。提起她的名号哪个学生不是闻风丧胆?哪个老师不是哭笑不得?

“算了,我们别管这些无聊的事情,笑茹你先好好休息吧。”张仲文绕开了这个话题。

“我发誓我真看见了一个男孩……”笑茹的声音很小。

张仲文贴在Cindy 耳边悄悄地说了什么,Cindy 惊讶地变了脸色,嘴巴大到好像江河决堤,说了一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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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08   #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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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IV 深埋的秘密

下午的时候全院教职工开会,那么多老师挤在大礼堂里,屋子里热得要死。本以为领导说例行公事地完了新学期的计划展望和新希望后就可以散场,没想到突然在一片掌声中前台上出现了一个个子不高,干瘦的中年人。党委书记乔月兰很是热情地介绍给全体例会人员:“这就是周天华同志,我们院已经邀请他作我们的名誉副院长,同时感谢他捐献十万人民币修葺我们院的图书馆。”

不知道谁又掀起了一轮掌声,张仲文不知所谓地也跟着拍手,可是他忽然注意到前排,他的主任刘玉英始终把手揣在口袋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苍老的脸庞上有一种不屑的目光呆滞地望向大礼堂的棚顶。

“真酷!”张仲文乍舌。

那个周天华真是能讲,捧着麦克风就不愿意放手了。他先从自己的穷苦童年讲起,然后描述自己如何以坚毅不拔的意志自学成才,后来又声情并茂地讲解他的留学生涯,再后来又谦虚谨慎地介绍他在学术上心得体会,旁征博引,滔滔不绝,他说到日落西沉一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张仲文看见自己的妈妈在前排眉头深锁,坐立不安;知道娘亲肾不好想上厕所。张仲文烦了,他抓住周天华说话感情性暂停的一个空档,突然狠命激烈地鼓起掌来,一旁昏昏欲睡的众教师在半昏迷状态中突然听见这么忘情的掌声,都以为演说已经结束,都跟着鼓起掌来,还有几个年青老师知道张仲文的意图,都站起身来拍手,顷刻之间大礼堂里掌声如雷,热闹非凡。乔月兰抓住机会一把抢过周天华的麦克风,带着夺取政权后的喜悦说:“感谢周院长的精彩报告,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散会!”

众人一看得救,都劫后余生般慌忙散去,乔月兰感激地朝儿子使了一个眼神,也朝着女洗手间发足狂奔。那周天华正在兴头上意犹未尽呢,一眨眼的功夫台下就已经没人了,他扫兴地朝礼堂下看去,只看到一个黑衣的女人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学院里的人请他出去吃饭,他起身走到门口,可是总是感觉背后有两道刺痛的目光在扎着自己,他心慌慌地回头,发现那个女人还是目不转睛地在盯着他看。他感到恐惧,害怕地问周围的人:“那位是……”

“我是刘瑛。你不记得我了?”刘主任缓缓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手还是插在口袋里。

“刘瑛?你……你还在这里?”周天华脑后有一滴冷汗划下。

“对,我还在这里。没想到吧?”刘主任摘下了眼镜,周天华的嘴唇颤抖了一下,他望着眼前容颜枯瘦和满头花发的刘瑛,不知所措。

“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刘瑛用不容推辞,但是分外冷淡的语调说。

“对不起,我没有时间。”周天华转过身去,掩饰着自己的慌乱,他匆忙地走出了大门。刘瑛胸部一阵颤抖,她咳嗽起来,但是呈现病态的黄色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笑意。然后不声不息地消失在黄昏黑暗的走廊里。

今天教工宿舍里回来的老师多一些了,也热闹一些了。Cindy 接到他老公的电话后就情绪高涨,她的大嘴几乎都要把电话咬掉一块皮,说完话后恋恋不舍而又兴高采烈地在屋子里转圈,边唱边跳。还没等张仲文对她冷嘲热讽,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张口说道:“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董大哥他们单位就要分房子啦,而且他给我联系的单位也有了信儿……哈哈,我马上就要结束苦日子啦!我终于可以在家里给董大哥做饭了,我们终于要有一个幸福的小窝了!啊哈哈哈……”

各位同事都对她报以热情赞叹的回应。她又喋喋不休地说了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他老公的优点和他们的恩爱。可是说到最后神情又暗淡下来,自己一个人躲在床角里忧郁起来。笑茹看着这个可爱的老大姐发现她好像有心事,就下了床,走到她身边问:“李姐,你怎么了?感觉你又不开心了,董大哥不是刚给你打过电话吗?”

Cindy 叹了一口气,竖起自己的无名指,眷恋地看着那颗美丽的钻石,感慨地说:“笑茹啊,我不后悔自己没有生在有钱人家里,可是就是后悔,自己在年轻的时候没有攒下钱。我和你董大哥都不是会过日子的人,谈恋爱结婚到现在总想着怎么浪漫怎么玩了,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们俩的存折上只有一百块钱……嘿嘿,现在突然要买房子了,才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真是稀里糊涂。”

“李姐,钱是什么?钱是王八蛋,咱别为王八蛋犯愁。你不是说他们是单位份房子吗?估计钱不会很多的,你们两个大活人,还怕没有办法?”笑茹倒是很会安慰人。刚说到这里,笑茹的手机响了,她接了电话,说着说着突然高兴地叫了起来。然后也不顾自己的病痛了,披头撒发地就朝张仲文的宿舍里跑去。

张仲文正在和几个老师打扑克,张仲文为了提高游戏的惊险趣味性,提出谁输了就脱一件衣服的赌注。众人都是小伙子,年轻气盛,谁也不怕谁,说玩就玩,说脱就脱。政治系的小陈老师手气不太好,穿得也少,没几把下来就已经只剩一件子弹头内裤了。也赶巧最后一把他又输了,大家吵着喊着要他愿赌服输,他拗不过众人,只好乖乖认帐,三点尽露,大家也很同情他,给他一张报纸遮羞。乔笑茹哪里知道男生宿舍的凶险,一把推开门,没想到推门之力大了些,扇起一股清风,小陈老师光顾着用手抓牌了,没看好报纸,那报纸被风吹起来,落到地上。乔笑茹跑到张仲文面前,脚下踩着那张报纸,激动地说:“小文,你猜,咱家谁回来了?”

张仲文和众老师都瞪大了眼睛看笑茹旁边的小陈老师,小陈老师周围没有任何掩体和屏障物,唯一的报纸还被乔笑茹踩在脚底下。

“咱大功哥回来了!就在家里呢!”笑茹大声说。

一道闪电划过张仲文的瞳孔,但马上归于沉寂。他平静地说:“哦,回来了好啊。”

“我要回家看他去,你不回去吗?”

“明天我要上课的。而且是我来到这里上的第一节课,怎么能回去?”张仲文冷冷地说。

“咱大功哥只能在家里呆三天,他还得回去!”

“我知道了,我有空会去看他的。”

“小文,你怎么了?大功哥回来你不高兴吗?”

“他又不是再不回来了。”

“神精病!”乔笑茹对张仲文麻木不仁的态度很是反感,她恼怒地说:“算了,我不管你了。你玩你的牌吧,玩死你才好。”然后转头要出去,突然看见全裸的小陈老师呆若木鸡地捂住自己的关键部位,绝望地看着她。笑茹气得满面通红,心想这里真是一屋变态;小陈以为笑茹会骂或者尖叫,可是没有,笑茹客气地对他点点头说:“你好!”

“你……好。”小陈也点头。

笑茹“哼”了一声就摔门出去了。同事们爆笑出声。

“记得下次要用手捂住脸,而不是那里。”张仲文严肃地对他说。

“为什么?”

“因为除了脸,大家都是一样的!”张仲文狠狠地把牌摔在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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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08   #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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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V 门

乔笑茹气冲冲地跑回楼下,一急躁她没有注意到自己多下了一层楼,用力推开房间的门就冲了进来。一进门才发现走错了屋子,里面是一个写字台,一个年青人坐在那里很认真地看书。她见走错了房间,刚想说对不起后就出去,可是那年青人一抬头对她说:“刘英,你不要走!”

乔笑茹吓了一跳,不过她一见是昨天夜里火光中的那个男孩,心里却莫名其妙地高兴起来。她很客气地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刘英啊。我姓乔,我叫乔笑茹。”

那男孩神情忧郁地慢慢靠近乔笑茹说:“刘英,我想好了,毕业我不去教育局了;我要和你一起回农村去。”

笑茹心里想笑,嘴里说:“你说什么呀,我去农村干嘛?”

那男孩很是诚恳地抱住了乔笑茹的肩膀,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洒出爱情的光辉,柔声细语地对乔笑茹说:“我们在农村去教孩子,我们一起种地……好不好?”

乔笑茹有生以来第一次被陌生男子抱住,虽然少女的自尊心和羞涩感让她心里砰砰乱跳,可是这个男孩身上散发出的淳朴忠厚的乡土气息却让她从内心里感到温暖和舒适。以前她一直喜欢古惑仔电影里的赤膊上身有纹身的郑伊健,现在她突然觉得这种老实的有古典味道的男孩才是她中意的梦中情人,于是她就着了魔一样地用痴迷的眼神盯着这个人看起来。浑然不觉周围已经冒出了冲天的火焰,照亮了整间房。

火红色的光芒中火红色的男子有着火红色的脸庞。

那一双明亮的火焰般炽热的眼睛点燃了乔笑茹的心房……她发现整个世界都是那么温暖和明亮。

张仲文心不在焉地玩着扑克呢,忽然搂下传来一声女孩的惊叫;明显可以听出是乔笑茹的声音。他赶忙扔下扑克,冲到外面。小王老师说:“好像是三楼传来的……”大家慌忙跑到三楼,不看不要紧,一看之后除了张仲文所有的老师都吓得寒毛倒竖,因为三楼封死了十几年的303 室竟然房门大开,那腐朽的门还在走廊的阴风里摇晃着。

张仲文几个箭步窜到门口,只见门里的灰尘中乔笑茹倒在地上。她已经昏迷过去了。

“这小女孩怎么会把钉死的门打开的呢?”

“真邪……一定是有鬼!”

“先救人啊!别废话了!”几个老师连忙去扶起笑茹,商量着背着她去卫生所。张仲文站在303 的门口咬着牙不说话,眼珠转来转去。

笑茹在卫生所的床上醒来了,大家问她发生了什么,她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只说她见到303 房间里面着火了,她就打开门,没想到一开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就晕了。张仲文半信半疑,但并没有提出他的疑惑。只是嘱咐她:“你明天一天都呆在宿舍里休息,哪也不许去!”

笑茹娇艳地一笑,黑黑的眼圈中充满了难以察觉的诡秘。

张仲文身心俱乏,今天太多意料之外的麻烦事找上他。他脑子里乱哄哄的,像有几十架轰炸机在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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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08   #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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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I 征服侏罗纪(第一集)

早上的时候下了一场小雨,空气清新了很多。

2000级物理系一班新生军训回来,在这所学校里上的第一堂课就是英语。

不过让他们高兴和欣慰的是,传说中可怕的鬼见愁英语教师刘玉英分到了二班,就在隔壁的同学们愁眉苦脸捶胸撕肺的同时,他们愉快地争论着猜测他们的菜鸟英语老师。

“听说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脾气一定很好。”

“年纪也不大,和我们一定谈得来。估计也无所谓严厉了。”

“对啊对啊,都是年轻人嘛。”

“也就是说好通融了?看来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初升的太阳明媚地照耀进教室里,把所有人的脸都照得精神焕发。大家都想感叹生活真好。

上课铃还有几分钟才响,可是因为是新学期第一节课的缘故,人来得很齐全也很早,规规矩矩地坐满了一教室,带着对大学生涯的美好想象大眼瞪小眼地等着老师的出现。一阵脚步声过后,屋子里走进一高个小孩,他一进屋就皱眉头挺着鼻子怪异地把教室扫视了一圈,然后小心翼翼地来到讲台前,伸出一根手指触摸了一下那古老的讲台,然后把手指递到眼前观察了半天,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怎么这么脏?班长呢?”

班长是女孩,很高大强壮,略带婴儿肥,站起来就说:“同学你走错班级了吧?”

那小孩倒退到门口,想门外一仰头,看了看教室门牌号,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啊?你们是物理系一班吧?”

“对呀――”全班同学没好气地对他说。大家都想这小孩真狂。

“哦。那我来对了。我姓张,我是你们这学期……”

“老师?”全班同学张大嘴,都在想怎么可能?

“教室里这么脏,你们就不能打扫一下吗?班委会,值日生呢?”这小孩拉出了教师的架式来,横眉冷对,指着人群说。

女班长慌忙陪笑,赶忙一朝手,召唤来几个弟弟妹妹样子的人,交头接耳一番。然后他们匆匆地从讲台下找出来几把扫帚,你争我夺地打扫起来。大家都知道,给老师留下第一印象最重要。可是这教室由于空了一个假期,灰尘比较多,又来不及打水,所以没几下屋子里就冒起烟,一脸无奈的老师掩面退出了教室。

新生就是热情高,积极肯干,虽然没有水,可是在几分钟内也大概把屋子扫得干净体面。可是天干地燥,屋子里烟尘四起。张仲文在门口探头探脑,看见一屋子的灰在空气中弥漫,苦恼地想了一会儿,突然面露微笑地说:“同学们,大家请坐好,我看你们情绪不高,为了能让大家在愉快兴奋的状态下上好第一节课,来,文艺委员起头唱个歌。”

下面的一个长辩子的小姑娘疑惑地看了张仲文一眼,又看了看大家,说:“老师,唱什么?”

“什么都行,要那种声势浩大的,振奋人心的!”

小姑娘想了想,倒也大方,她站起身亮开嗓子就唱道:“我家住在黄土高坡……”

看来这首歌虽然老,大多数人还是会唱的,全班同学们都天真无邪单纯善良地在文艺委员的指挥下扯着嗓子唱起来:“……大风从坡上刮过。”本以为老师会赞许地欣赏大家的热情演唱,可是老师一看大家唱起来,却一下子躲到门外,把门关上。在外面隔着门一个劲地喊:“大点声,没吃饭怎么着?”

同学们怕老师不高兴,各个都抻长了脖子使出吃奶的劲来喊,也不管老师能不能看见。好半天才把这歌唱完,老师推开门,望了望屋子里,看见灰尘还是很多,就很甜蜜地说:“唉呦,咱们班同学的歌唱得真好,我都听上瘾了,来,再唱一个,这次唱一个抒情点的。”

于是各位同学们又声情并茂地演唱了“让我们荡起双桨”,这次老师只是站在门口观察屋子里的半空,没有出去,也没关门。他满意地看着阳光中的小颗粒都慢慢在同学们的歌声中消失后,才面露喜悦地轻哼着:“迎面吹来了凉爽的风……”不紧不慢地走到讲台上。

这家伙先拿出一张点名册,在净化过的空气中他半眯着眼说:“大家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点到谁的名字,谁就可以站起来用一分钟的时间来一个小演说。喜用汉语的就用汉语,对自己英文比较有自信的呢,就用英语。OK,我们现在开始。一号……”

座位下的男女同学们应声而起,一个接一个地开始了自我表达。张老师很诚恳认真地观察着,还不时地拍拍手表示赞赏,时而深沉,时而微笑。同学们都觉得这老师真是有型,年轻可爱,善解人意。

其实张仲文对他们的介绍根本不感兴趣,也不知道他们都在说什么。他很无聊地在给每一个学生取代号,并在他心目中定位。

那个女班长有权力,个头大,全部好像都怕她;于是就叫霸王龙。

那个嘴唇很扁,前额突出,看起来很骨感的女生就叫鸭嘴龙。

那个胳膊很长,说话的时候爱做手势,情绪激动的女孩子就叫翼手龙。

那个穿低胸紧身外衣,露出她自以为很幽雅的颈骨,爱做淑女状点头的女孩子就叫长颈龙。

张仲文并不是歧视女性,他男女一视同仁。

那个多少有点长的头发梳成中分,还戴了一副黑框眼镜的男孩由于神似日本卡通《七龙珠》里的人造人,于是就叫“人造人十八号”。

那个嘴有点歪,眼睛喜欢斜着看人的面色苍白的男生由于类似美国恐怖片里的化装杀手,于是就叫“惊声尖叫”。

那个头发很短,说话的时候习惯性把双手握在胸前的男孩由于姿势类似奖杯,所以就叫“奥斯卡”。

那个流了一撮小胡子,头发很有性格地支立在脑门上,讲话喜欢引用领袖名言的就叫“奥铁特洛夫斯基”。

诸如此类。

第一堂课很快就过去了,同学们的心目中出现了一个年轻和蔼的教师形象。下课的时候张仲文很有礼貌地向同学们点头,心里却窃窃地偷笑:“你们有好日子过了。”

吃晚饭的时候,张仲文和Cindy 交头接耳了一番。Cindy 花容失色地敲着饭盆说:“小张,你行不行啊?我胆子可小,万一……不会有危险吧?”

张仲文拍着胸脯说:“相信我,没错的。”

Cindy 瞪着眼睛想了想,突然对张仲文说:“喂,小张,你认不认识狗剩子啊?”

“哪个狗剩子啊?”张仲文扒了一口白菜。

“就是说你妈妈是他三表姑奶的那个王狗剩子。”

“知道,到过我家几次。你问这干嘛?”

“听说他老婆是开珠宝行的……唉,求你帮个忙了。”Cindy 脸上全是殷勤谄媚的笑。

“你又要买首饰啊?富婆?”

“不是啦,是想卖。”Cindy 的大嘴是合上的,只是轻轻从嘴唇里挤出这几个字。

“你挖到金矿了?”张仲文嘻嘻哈哈地说。

“不是啦,是这个……”她举起右手,无名指上的那颗钻石戒指闪闪发光。

“你疯了?这不是你的郎君送你的宝贝吗?你把它卖了,看你老公不把你的嘴打歪!”张仲文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个女人。

“你小点声啊……”Cindy 红着脸说。

“小张,你李姐我不到了万不得已,又怎么会卖它呢?你董大哥虽然是单位分房子,可是连装修带买新家具下来也要十万块。我们没有什么积蓄,向家里亲戚东拼西凑也还差两万多。我想过了,做人家老婆不就要给老公安家吗?我和你董大哥这么多年来都是分居,这日子我可过够了,现在有机会自立门户,我可是什么都是豁出去了!再说了,等我们将来有钱的话,让你董大哥再买一个更大更好的给我不就是了嘛!”

张仲文看这个二十八岁,微微发胖,一脸廉价化妆品的女人,摇头叹息:“看不出来,你真是贞洁烈女。看在你诚心一片的份上,本大仙就帮你这个忙。明天下午我陪你去他们的店里,不过,你可要考虑清楚啊!”

“早考虑清楚了!一切为了房子!”Cindy 举手欢呼。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不许张扬,也不许害怕,不许临阵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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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魅影迷踪

ACT I 还乡

杨立功下了火车,换了汽车,沿途遥望着窗外的风景。刚入九月的东北山区,沉浸在一年里最好的季节中。绿油油的田野尽头天空上是纯净无暇的蓝,白桦树和大杨树一排排地在他眼前略过;清风吹起,带来的是苞米成熟的馨香,流水淙淙,漂来山里微红的枫叶。

他回到了县城里,步行着回家。乔家住在城郊,离车站并不远;一路上他看着熟悉的红砖绿瓦,还有整齐高耸的柴堆,心情就自然而然地好起来。快要到家,走进熟悉的胡同口的时候,鼻孔里忽然闻到了不知是谁家杀了猪煮肉的香味,还有一群陌生的小孩,大呼小叫极其兴奋欢乐地打闹着从他腿旁边涌过,他不仅欣慰地内心里发出对家乡最真诚的热爱,他在想,这里真是民风淳朴,乡音亲切。

“张大勇,你个逼养操地败家老爷们,你打麻将打死好了,有能耐你就不吃饭不拉屎,我一分钱也不给你,要是赢了是你有能耐,输了你就把你的鸡巴掏出来,轧下来看人家要不要!”一个年青的女人站在街道中央,一只手抱着个肥头大耳的娃娃,另一只手指着对面房子里的玻璃窗在骂。杨立功刚想经过,一只又黑又臭粘满了泥的鞋突然雷厉风行地从打开的窗子里飞出来,朝着那个女人的脸就冲过去。那女人好像早料到有此一招,抱着孩子娴熟地一躲,鞋落空了,那女人扯下旁边挂在篱笆上的一个晒着准保打种的面瓜,嘴里骂了一声:“操!”就挥臂把面瓜沿着鞋子来的轨道抛了进去,那姿势,那劲头,让杨立功觉得她要是参加奥运会,我们国家女子田径又会多一块金牌。

屋子里的人火了,一声怒吼,从窗户里爬出一个人来,那炸烂的面瓜黄黄的白白的一大滩果肉和汁液沾了他一头一脸,那个人捋起袖子就来打那个女人。杨立功苦笑着喊了一声:“大勇,桂花,你们别打了!别吓着孩子!”

这对冤家惊讶地转过头来,打量了半天,还是女的眼尖,热情地喊道:“唉呀!这不是大功哥吗?你不是到美国去了吗?”

张大勇抹了一把脸上的面瓜瓤,憨憨地笑着迎上来说:“大功哥,你咋回来了?”张大勇几年来已经变成了一个威猛粗壮的大汉了,和他死去的爸爸一模一样。

杨立功回到家是看姥姥和姥爷的,家里的大人都在城市里上班,只剩下老两口和他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宏。姥姥一见到杨立功乐得都合不拢嘴,忙着张落着去做饭;姥爷也笑眯眯地问长问短。杨立功很快被左邻右舍的邻居和小孩子围在院子的葡萄架下面,大家都用一种难以置信或兴奋激动的神情观察着这个虽然是从外国回来但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的人。张大勇和李桂花夫妻二人在一转眼就忘了刚才的争吵,女的抱着孩子,男的抱着西瓜来到乔家的院子里。
“大功哥,你在美国有没有受欺负啊?我在电视上看了,美国那噶瘩(注A)特歧视咱中国人!”张大勇洗了脸,掏出旱烟来卷上抽,很有见的地对杨立功说。
“我没去过美国。”杨立功惭愧地告诉他。

“啊?你不是出国了吗?”桂花撕开胸前的外衣,无所忌惮地掏出她并不丰满的乳房,把乳头塞进怀中的婴儿的小嘴中,那小孩高兴地飧吸着,乐得圆胖的脸上晃动起两个肉蛋蛋。杨立功回过头去,笑着说:“我去的是德国。”

“德国?德国好哇!德国人有钱!前两天来咱这里来了几个大胡子德国人,来买木头,那兜里,卢布一掏一大把!”张大勇想起这事就很兴奋。
“对了,大勇,你家小孩儿叫什么名字?”

“大名叫张乃强,小名儿叫赶趟儿(注B)。来,给你杨大爷笑一个,你可得打好你杨大爷的留须(注C),等你长大了,让你杨大爷教你说外语,咱也去美国,挣大钱!”
“张乃强?又是小文给起的吧?”杨立功继续苦笑。

“咱们县里的,周围村子里的,乡里的,屯子里的小孩儿,谁的名不是他起的啊?现在小文不比从前了,不愿意干大仙的行当了,想找他起名还真不容易哩;小文说了,他现在是人民教师,不是起名专业户。”

“小文,小文……”杨立功坐在葡萄架下面,咀嚼着这个在他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的名字,重返故里,情景尤在,只是,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却不知在哪里。

杨立功一回来,倒是累坏了老人。姥姥恨不得在一顿饭里把所有他爱吃的东西都做出来,姥爷爷也给乔笑茹打了电话,让她在转车回学校前先回来一趟。这么一折腾很快天就很晚了,杨立功回到自己几年没有住过的卧室,怎么也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周围熟悉的景物唤醒他怎么也舍不得遗忘的记忆。他只要一闭上眼,仿佛就感觉到自己的房门开了,那熟悉的脚步熟悉的声音就会靠近他。“哥,我想和你睡一个被窝。”可是杨立功一睁眼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他忍不住起身,走到楼上,书房的门是关上的,他经过的时候好像又看到一个嘴里塞满了食物,拍着胸脯蹦蹦跳跳的小孩子向他招手。
“哥,你进来,我今天借了新的《圣斗士星矢》的画册,咱俩一起看!”

杨立功慌忙点头,他推开书房的门之后,里面却黑着灯。他失望地拉开电源,踱步到两排书架中央的写字台前,他颤抖的手抚摸着古老的桌面上的一条线,那是张仲文小学三年级的候划下的,那时候他们还坐在一起写作业,可是张仲文却把他从学校里学来得那一套搬用到了家里,他在两个人各自用的桌面中央划了一条线,楚河汉界,谁也不许侵犯谁的领土,否则就要挨掐,张仲文从来没有把胳膊伸过界,而他,却也没有被张仲文掐过一次。

猛然间他好像又听见张仲文在外面喊:“大功哥,你陪我玩街头霸王的游戏吧,我自己一个人玩没有意思!”他这一次没有推辞,他很愿意地在心里说:“哥陪你玩,哥什么都听你的……”可是他跑到门外的时候,发觉一切,仍然不过是自己的幻觉……

杨立功很是难过,他不愿意再重复这些回忆,脚步沉重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一抬头,发觉自己的屋子里有些不寻常,玻璃窗不知道怎么开了,外面的树影照进来,因为风吹而摇动着;他原本放在桌子上的一大罐小熊饼干的盖子也被打开了,他心里砰砰乱跳,可是他四处张望,那屋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没有。

“不可能,不可能的。”杨立功摇着脑袋苦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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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 II 过往的影相

学生们下了晚自习后,张仲文和Cindy盗用国家财产躲在办公室里看VCD,不知是不是为了培养Cindy勇敢无畏的意志和使她尽快地进入气氛,张仲文执意要看恐怖的鬼片。结果没到半个小时,Cindy就面无人色地佝偻着身体缩在写字台下面了,那难受的表情用一句歌词来形容就是:“我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张仲文吃着虾条,喝着可乐,看得那叫一个兴高采烈。每当他看到有可怕的鬼怪追逐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的人们的时候他就乐得又叫又跳,开心得不得了。Cindy在心里暗骂:“真是一个变态!”

夜深人静,教学楼里的人都走光了。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在对着电视机发傻。Cindy提心吊胆地说:“小张,我们回去吧……你妹妹一个人躺在那里,说不定,那个……那个鬼会……”

张仲文看了看自己的手表,不耐烦地说:“别急,还不到时间呢。”

“你确定吗?你就那么有把握?小张,我们还是回去吧……”

“等一会儿,我看完僵尸是怎么复活的就回去。”张仲文兴致盎然,九条牛也拉不动。
Cindy开始后悔听信张仲文的蛊惑跑到这里看什么鬼片了,她无辜地望着灯光并不明亮的办公室,忽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缓慢但是有节奏的脚步声,嗒、嗒地一声声踏在水泥地面上,在这寂静无人的夜里显得分外诡秘和阴森。

“小张,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啊?”

张仲文也听见了,他飞身跑到电视前,关了机器。熄了灯,拉了Cindy就藏到了办公桌下面,在她耳边“嘘”了一声说道:“别说话!”Cindy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了,又何谈说话?两个人在黑暗中挤在桌子腿旁,静静聆听着那脚步上了楼,越来越近,最后来到他们俩藏身的办公室突然停了。Cindy一把抓住张仲文的胳膊,死死掐着,吓得几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过了半天,一阵钥匙声响过,门“吱呀”一声地开了,暗淡朦胧的月光中一个黑色的影子走了进来。轻轻的,慢慢的,走到了张仲文和Cindy藏身的桌子前,突然停滞不前。Cindy抓张仲文的胳膊抓得更紧了,她已经完全不呼吸了!

他们俩只听到头顶上有拉开抽屉的声音,找东西的声音。好久之后,他们听见一声幽幽的叹息,接着是一个女人细小说话的声音:“原来你们在这里啊!”

一听此话,Cindy就直接吓晕过去了,瘫在张仲文身上。张仲文也惊出一身冷汗,暗想:“被发现了?”

但是那个黑影并没有理张仲文和Cindy,,而是静止在书桌前。张仲文只听到她说:“二十八年了……二十八年……我们都变了,只有你没有变。”

“国明,我们见面的日子不远了。”

说完这句话,黑影默默地站在书桌前,几分钟后,她转身离开;一道亮光中张仲文发现她其实是开了手电筒的。那个单薄的身影和古板的打扮,一看就知道是刘玉英主任。她把什么东西重新放回了抽屉,咳了一声,悄悄地头也没回就和上门出去了。张仲文推了推Cindy说:“喂!喂!她走了!”

Cindy一摇头喘着气说:“哎呦我的妈呀,吓死我了!她真走了吗?”

张仲文从桌子下面钻出来,跑到门口,确定刘玉英走远了之后。开了灯,翻开那个抽屉,发现有一本很古老的教师参考书。Cindy也钻出来,她望着那书残破的封面说:“咦?刘瑛?这个字怎么这么少见啊?原来刘主任的以前的名字叫刘瑛,把这个瑛字拆开来,不就是刘玉英吗?”
“还有更精彩的呢!”张仲文翻开那本参考书,里面跌出两张发黄的照片,两个人好奇地看去,只见其中一张是“工农兵师范专科72届毕业留影”,上面是两排笑得天真灿烂的青年男女,张仲文和Cindy一个都不认识,另外一张是两个男生,还穿着军装,亲切地肩靠肩站在一起。其中一个脸很熟,张仲文想了半天说:“这不是今天的演讲大王周天华吗?”

Cindy抄起那张毕业照,仔细观察了半天说:“开会我没去,演讲大王我也没见过,可是你看,你说的这个人在这里也有,上排右数第三个人不就是这个姓周的吗?”

张仲文眯起眼睛一番辨认,点头说:“快!拿着照片,我们回宿舍去!”

月在中天,墨洗的夜空下校园里灯火已经稀疏。这里的规矩是过了十点钟以后就熄灯,所以一大片校园里只用几栋楼前门卫的灯还亮着。走在冷风嗖嗖的路上,Cindy对张仲文说:“小文,你说我的钻戒还能卖上原来的价吗?”

“Cindy,你这么做值得吗?其实,你这样是很冒险的!”张仲文不理解地看着她。
“哈哈,我冒什么险啊?”
“我认识你的第一天,恰巧就在收发室里看见了那封电报,我把它藏起来了。”
“什么电报啊?”Cindy不明所以地说。
张仲文看了看周围黑乎乎的树木,秋霜里的楼房,换了话题:“算了,我们快走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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