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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度空间 』 以虚幻的想象力来充实现实生活中莫须有的缺陷,以异类的创造力来间接批判道德观念尚有的不足。把你所听的所见的甚至所经历的恐怖事件拿到这里来交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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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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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关上房门之后,我坐在竹椅上拼命抽烟,他呆
呆地望着我,想了好久用缓慢嘶哑的声音问我:“我们非得这样吗?”

我把还没熄灭的火红的烟蒂狠狠一摔扔到地上,搓着手说:“你不想吗?”

“我只是有一点害怕,没别的。”他神情疲倦,依在门口。

“你怕什么?”

“……”他回过头不看我。

“你找我的那天想过我会这样无耻吗?我是说,我只是想和你上床……你吃惊
了?”

“我以前也和冬雷哥做过的。”

“那你怕什么?”我不耐烦地问道。我有一点恼怒,我忿忿然追问:“是你先来纠
缠……找我的,是你一步步把我领进你的家里的,好啊,到了这一步你竟然怯场
了,当初是你自愿相信我是你的冬雷哥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脸上是莫名的凄惨,他忧郁地开口讲道:“我害怕的不是你,
我和东雷以前一直很好,可是我和他做了那种事后,他就死了,是我不好,是我
害死他的,如果我那天没有亲他,可能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画廊,结了婚,有
了小孩,快乐地活着。我一直觉得是我们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老天抱应,惩罚我
们……我不是迷信,我就是害怕……”

“呸!”我啐了一口唾沫,大笑起来,接着我怒视着他,狠狠地说:“抱应?你还
相信这个?乖弟弟,这个世界是有抱应,可是那玩意儿就象抽奖彩票的大奖,什
么时候轮到您的金光小手开和让你撞上啊?要是老天爷好抱应,大街上的人早就
死光了,哼哼,你那点事算个屁,别那么自作多情啦,老天爷忙着哪,克隆人、
疯牛病、莱文斯基闹白宫他不管,他管你一小孩儿私生活?你放心吧,三峡截流
啦北约东扩啦裁减核武器啦够他忙的,我们先……

他伸出手泪光盈盈地捂住了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爱我,可是我就是蠢,没办法。”他伏下身子来吻我。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我和他上了床,象做梦,又象是一部拙劣的A片。

我在刚上初中时就看过黄色录像,是凯歌领我在他的一个哥家的录像厅里看的,
我对那启蒙教材一直印象深刻,那是一古装片,里面的女的长的不怎么样,唯一
的特点是胸部大的惊人;故事情节忘了,只记的有好几个男的骑在她身上窜下跳
的,不一会儿就开始嚎叫。那时我还小,看过了也不向凯歌那样面红耳赤喘息不
止,我当时就是不明白为什么大人对这类事如此热衷,不就是亲嘴打架似的滚在
一起吗?后来长大了,经历过青春期的切身体会和校园寝室文化的热情洗礼,我
也服从自然规律,发自内心地向往着性的行为和实践;其实在哪个学校里大家对
这种事不都是心照不宣?因为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里男生看个一二三级片就根八
十年代少先队员见了老师敬个队礼那样自然普通,在校园里什么文言白话英法德
日文的长中短篇书刊杂志卡通漫画录像带VCD象打粮时场院里的家雀,满天飞,
打也打不尽,抓也抓不绝;其实这不能完全怪万恶的资本主义在对我们的青少年
和平演变腐蚀残害,我们就是在这不新鲜也不有益健康的精神饲料里汲取人生中
很重要的一种经验,都在有意无意中记忆、模仿、演练、创作再创作着对性的理
解和发挥,在武装着自己,心胸再开阔的男生也不希望自己第一次做这种事的时
候失手出丑被对方笑话,大家都在心里积累着理论和技术方面的知识和间接经验,
就等东风一起,星火燎原。

骆海庭被我三下五除二就剥光了,他的身体最大的特点就是干净、滑嫩,而且青
春活力十足,缺点是他比较瘦,肋骨在灯光下隐隐可见,但我发现他并不害羞,
即使一丝不挂仍然带有艺术家的高傲和自尊。我小心地用门牙去咬他暗红色的乳
头,使他的嗓子眼里紧张地发出咯楞咯楞的声音,我的手还是放在他光滑的臀部
上,煽情地揉搓。他很快支持不住了,健康正常的生殖器勃起得无地自容,在我
的大腿上火辣辣地摩擦着。我不动声色,沿着他的胸口一直舔到他几快腹肌正中
的肚脐,他躺倒在床上,急促慌忙地喘息着。

我在此之前看过太多的美日韩毛片,那些foreplay我在脑海里演练的早就驾轻就
熟,今天玩起来倒是格外得心应手,虽然我的首战不是黄文英,而且对方还是个
男的,但这都丝毫不影响我的发挥。我见他如此痴迷,心里的征服感不禁大盛,
我翻过他的身体,理所当然地要把自己的阴茎插进他两股之间,可我当时根本不
知道我的举动是愚昧急躁的,我以为A片里都这么干,那它一定可行切且必需。
可是插了几下之后发现根本进不去,我以为是我的准备活动还不够,就压在他背
上继续亲吻他的脖子、脊梁和手臂。他的身上有一种迷人的味道,催情而又令人
振奋;我与其说是在吻不如说是在咬他的肌肤。他缓慢地转过身,这时我们胯下
两剑相交,都不由得激起一身热血,他来吻我的嘴唇,我避开来,让他去亲我的
耳朵,他贪婪地开始用舌头撩拨我的身体,最后他竟然钻到了我的肚子下面,一
口含住了我的阴部,我全身都被滚烫的热流围绕起来,不自觉地抽动着,呻吟着。

几分钟后我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蛮横无理地把他拉到身下,我坐在他的大腿上,
用力地把自己的阴茎往里送,他喘着粗气求饶说:“不要,疼……”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的虐待欲和征服欲更加不可遏制,我抓住他的双臂,死命地
压在床板上,使他一动不能动;我使尽全力才进入了一点,他“呜”的一声,连
说不要的声音都淹没在极大的痛苦里了。我的性趣使我失去一切理智,我根本不
管他的死活,任性地抽送着我的家伙,最后完全插进去时我注意到他的双手已经
扯碎了床单,我满意地在心里说到:“这就是你勾引我的下场!”

我的性欲和性能力让我自己觉得还满意,我狂暴地抽插了很久,我后来采用的是
做附卧撑的那种姿势,骆海庭的身体里起初很紧,我搞得很困难,后来他好象完
全不抗拒了,让我为所欲为,我最后射精时射了八下,射的很绅士,没呼没喊。
骆海庭一声没吭,我想他大概也很享受吧。

我精疲力竭地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楼着他,考虑是否说些安慰的话,例如我会永
远爱你我会对你负责之类的,可是我却被自己逗笑了,我们都是大男人,这些屁
话对他有效吗?这年头还有人信吗?呵呵。

“你满足了?高兴了?”他喃喃地说。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可是鞠躬尽瘁啊!”我骄傲地说。

“是吗……”他有气无力地应承着。

“我的童子之身都给你了呢!你还不包红包给我!”我用手在他后背到大腿的曲线
上滑来滑去,他吃力地转过身体,脸上带着疲惫不堪的笑,他的下嘴唇上有两道
红印子,是淡淡的血痕,他嘲讽地说:“造反有理,强奸也有理。”

“你说说看,是我的功夫好呢,还是你那个冬雷哥功夫好?”我不知为什么会突
然想起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看了我一眼,困惑地闭上了眼睛。嘤嘤自语般地说:“我是第一次,真的……”

我不以为然地拍了他一下,得意洋洋地说:“不要告诉我你刚刚破身,还有血
呢……”我不自觉地望他的伸下看去,天哪,有一抹红丝从腿间流下来,虽然已
经干了,可是那千真万确的是血,在我依然坚挺的部位也是血迹斑斑!

“我操!怎么会这样!”我暗骂,我想我这算强奸吧?

他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门进了浴室。我内疚地望着他,心里七上八下
的,我想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玩的太过火了?正当踌躇之际,他回来了,理直气
壮地回到我身边,搂着我,轻轻地呼着气,乖得象只小猫。

“真的很疼吗?我也是第一次……我是无心的。”我巧言令色地安慰道。

“我以前只是和他这样躺着而已,我们之间没什么。”他第一次称韩冬雷为“他”。

“是吗?”我狡滑地拨弄着他半硬半软的小弟弟,又开始吻他的前身。他呼吸也
又急促起来,他突然说:“吻我好吗?”

“我不是在吻吗。”我没正经地回复道。

“我是说,吻我的嘴。”

“不要,你刚才吃了螃蟹,很腥的……”我扭转话题,我鼓起勇气把嘴移到了他
浓密的阴毛处,闭上眼舔他那里。

“那我吻你……”他笑着说。

我其实在心里有这样一个打算,就是不和他接吻。我虽淫荡,但我的初吻却始终
没有给过任何人,我把它想留给我心中最重要最珍重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黄文
英,但我想我决不会在这个荒唐的时刻给骆海庭,一个男生,虽然他勾起了我的
全部欲望。

“我要你死,小坏蛋!”我开始为他口交,我本来不想的,但我见他刚才着实辛苦,
又想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不再想吻我的事,就大意凛然地含住了他的阴茎,小心
翼翼地上下吸吮。他仰头感觉这殷勤的服务,任凭自己的最隐私的部位在我口中
膨胀、燃烧。

过了一会儿,我用手掳掠着他已被沾湿的枪杆,循循善诱,一下一下地为他手淫。
他的手在我的后背上抓来抓去,断断续续地说:“你爱我吗?”

我加快了速度,没答话。他喘着粗气又说道:“冬雷哥,我爱你。”

我听烦了他口口声声的冬雷哥,生气地喊:“闭嘴!”然后在他硬梆梆的龟头上轻
咬了一下,他闷哼了一声,不再做响。他很有耐力,我的手脖子累的都快抽筋他
也没射,我索性手口并用,搞得我们大汗淋漓。最后他差点射到了我嘴里,我回
避不及,粘稠的液体喷了我一脸。

“你他妈是算计好了的!”我狠狠捏了他肚子一下。他吐了口气。憨厚地露出一口
白牙,不好意思地说:“说来就来了,我还没爽够呢!”

我看了看狼籍的床,终于累倒在床上。我感到两个人的体温交接在一起,心里美
兹兹的,但我没有给自己时间去给我俩之间的关系定位,我想,我可能是在这一
段时间里太寂寞了,空虚无聊中找个人玩玩而已,我不会爱上他的,我是个生理
心理都健康的男人。我只是在游戏,发泄,挥霍青春。

夜深了,我给骆海庭盖上被子,呆呆地望着熟睡中的他,抓耳挠腮。

南方天亮的早,我醒来时已经艳阳高照,新鲜的海风吹起纱帘,才让我想起我已
不在学校,是在一个离家万里的异乡异地。骆海庭已经起来了,不知去了哪里,
只有他的衬衣挂在窗外,刚洗过,在蓝天下摇摆。我找我的衣服,可是一件也找
不到,我用床单围住自己的下身,来到窗口探望,竟见到我的外套和内衣裤都被
穿在一条晾衣绳上,垂头丧气地在阳光下哭泣。

“你是个变态!一大早你洗什么衣服吗!”我推开窗户冲正在院子里涮拖布的骆海
庭大喊。他笑笑,继续劳动;我想他和黄文英都和衣服有仇,三天两头不蹂躏一
下它们就不舒服。我认识黄文英之后,除了内衣袜子之外就没洗过任何衣物,她
每逢周二周五到我们宿舍里收缴一次,把我的任何她认为不整洁的东西都要彻底
解决一下。我们宿舍里的人羡慕的要命,我嘴上不说但也是乐得冒泡泡,不过时
间一长也习以为常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黄文英,想起了她冷艳、倔强的
眼神,她温柔细致的声音;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现在在苏州家里一定在给我
打毛衣呢……

“中午我爸爸会来,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走路时翘着脚,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我
知道他那里一定还在疼,内疚地喊:“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了,我都洗完了……你老实歇着吧。我煮了牛奶,你快下来喝!”他不紧不
慢地一边挂衣服,一边对我说。

我见他认真的样子,不禁话又多了起来,“你真勤快。将来不知道那个女的有福气,
嫁给了你,还不美死?”

“什么?”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想让我再说一便,迷着眼看我,呆呆地问。

“我说做你的老婆的人可真有福气!你长的好,家里有钱,还乐意做家务,你将
来一定是模范丈夫!”

他笑笑,端着盆进了屋。

中午他爸爸果真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个干练的买卖人,他爸端详了我好半天用才
节节巴巴地用还算流利的普通话对我说:“真象,真象……怪不得我家庭庭一定要
我来看看你,你长得特别象他以前的一个家庭教师,你真的是北方人吗?广东有
没有亲戚?现在你们那里木材价格怎么样?我的干弟弟就在黑龙江倒木头……”

“叔叔,真不好意思,大老远的跑来麻烦您。”我礼貌地寒暄。

“小李啊,我们家庭庭不懂事,我和他妈生意又忙,没好好招待你,说不好意思
的是我们啊,庭庭,你有没有欺负李大哥啊?”他转过头爱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
看得出他以自己的儿子为傲。

接下来是一段粤语对白,我听不懂,只见他们两父子亲热地交谈着,还带着手势,
象两个好哥俩,笔笔划划的。我微笑地看着,在我家我爸爸也很关心我,不过他
因为长时间做领导的关系,说话永远是象和你开座谈会,你可以发表意见表达感
情,但绝不可能如此这般得意忘形。我不理解他们这类小市民的感情,在心里觉
得好笑。

“小李啊,听庭庭说你是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呢;叔叔知道在大学里得是很有才
华很有道德的人才选得上,叔叔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一表人才,将来有大出息!我
们家庭庭能认识你真是走旺运,小李呵,你可要多帮助我们家庭庭啊,我和他妈
妈都没什么文化,一天到晚就知道作生意……”

我是很会应付这类谈话的,但在骆海亭的爸爸面前我的罪恶感却使我吞吞吐吐,
不知所云。我见到一旁的骆海庭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的脸竟然红了起来,我望
着他坦诚老实的爸爸,想着昨天晚上事情,感觉自己是如此赤裸,如此狼狈;如
果他爸爸知道了我昨夜对他儿子做的事,他差不多会用菜刀剁我的。我就这样作
贼心虚地和他爸爸天南地北地聊起来,道貌岸然,冷汗直流。

晚上他爸爸带我们到了一家比较大的饭店吃了顿饭后就回广州了,临走时再三叮
咛要骆海庭在回学校前到他们家的店子里去看看。骆海庭敷衍了好长时间,他爸
才和我握手道别。回到他家的小楼里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和你爸爸妈妈一起住在
广州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不喜欢那里。”

我想问他为什么来着,但见他眉头深锁,就打住。

“我今天晚上睡楼下吧。”我对他说。

他先是一愣,继而回答道:“好啊。”

晚上我躺在竹凉席上,看了一会儿明星八卦杂志,正要睡觉,骆海庭咬着嘴唇有
进来了,他赖在我身旁不走,手在我身上乱摸。我叹到:“你哪里是不喜欢广州,
你根本就是想在乡下金屋藏娇嘛,你把我诳到这里,早就是打好主意的!”

“对啊。”他点头。

“你真不知羞!”我将他。

“对啊。”他的手身向了我的裤子里。

“看你人模狗样的,原来你就想这些事!”我把他的手推开。

“我不知羞?李良,你想不想听听我对你作为你们系学生会主席和咱们学校大才
子的一贯看法?”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

我哼了一下,心想你能有什么看法,你有看法你能怎么样我吗?但嘴上还是故作
姿态地说:“请批评指正,我听着哪!”

“你呀,你最大的特点就是表里不一,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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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怎么了?我说话向来有感而发,我无论是讲政治还是谈学习都有一手的,你
小孩子一个懂什么?”

“你那都是天生的,不用学就会的,有什么好炫耀的?你见过夸自己会打洞的老
鼠吗?没有吧!你见过夸自己会游水的鸭子吗?没有吧!所以我总觉得你们这种
人都很可怕,世界上的好事都是你们做的,可坏事也都是你们干的,我一辈子也
猜不透你们这类人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很累。”骆海庭的身体非常热,尤其
是手。

“大哲学家,请你把手从我的内裤里拿开。”我转身用狰狞的表情看他说。他老实
地望着我,喉咙里咽了些什么。

我问他:“那你告诉我,你看上我那一点,是不是只是因为我长的象你的老相好?”

“你身上有一股悲伤的气息,很浓,很吸引我。”他认真地说。

“哈!我青春期早过了,不象你大艺术家无是生非强说愁。我有什么悲伤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让我吻你呢?”他呆呆地说。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他。我在想我们是以什么名义在一起,是欲望?
还是爱情?如果是前者,我当然可以拒绝他那种常用来象征爱的行为;如果是后
者,我为什么要回避这见证诚实的接触?可是我怎么也没勇气告诉他,我是在玩,
游戏,或者说尝试。我不敢看他大海一样的眼睛,因为会涌出潮水,将自私卑鄙
的我吞没。我说:“天晚了,睡觉吧!”

我在他家里厮混了三天,到头来打了个电话回学校,说我有急事要晚些回去;骆
海庭知道自己家路远,所以他早就事先请了假,我们的十一国庆节假期就这样私
自期延长了五天,这五天我们是在争论和互相嘲讽中渡过的。海滩上夜市里到处
都留下了我们喋喋不休的身影,但有只一件事却是更加愉快和频繁,那就是做爱。
无论彼此把对方贬斥的多么体无完肤,到最后一定是在床上了解。他说我是金玉
其外败絮其里讲话象小姐做事象丫环,我说他是小资产阶级自命清高目光短浅;
他又说我是死要面子生活空虚没有崇高理想人生意义,我回敬他说你是布尔什维
克的身子孟什维克的命黑瞎子跳芭蕾熊装懂艺术;说到激烈出处开始动手动脚,
反正他的家里没别人,三拉两扯就开始玩花活儿,两个二十好几的人一点自制力
都没有,每次都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或其它能躺的地方汗流浃背喘息不止。

有一次我们俩在零晨时分又翻云覆雨一番,我体力不支地仰在床上呼哧呼哧地说:
“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你总……总是耍赖,这样下去,我非阳萎不可,说说
话你就扒人家衣服――”

“喂!你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是谁先扒谁的衣服的?”

“不管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吵到最后你就色诱我!”我还一肚子委屈呢。

“哈哈……”他开心地笑着,趴到我的光溜溜湿漉漉的肚子上用一根手指指着我
的鼻子说:“李良,你是党员吧!?你真没骨气,就你这样的,在抗战时期肯定第
一个出卖党组织投降叛变,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兽性大发要死要活了,你说万
一你被敌人抓起来可怎么办?”

我很不满他那“兽性大发要死要活”的话,不在乎地说:“哼,你懂什么?党组织
在考察我的时候可是考虑到我的特长的,是让我完成别人完成不了的任务的。”

他挤了挤鼻子,不屑地说:“你有什么特长啊?哦,我知道了!”他掀开我的内裤
若认真地看了看,若有所思地说:“是有特长!特长,根本就是不正常……”

我推开他,把他塞在怀里,敲敲他的脑袋,说:“要是有那种被资产阶级腐蚀堕落
的小孩子调皮不听话,骂他他不听,打他他不服,就得我出马来教育改造他。”我
呲牙咧嘴地笑起来。

“你怎么教育啊?你自己还不知道谁教育呢!”

“我这么教育他……”我把他压在身下。

“不要了……”

三天的火车旅途结束后,我和他重又踏回了北国秋高气爽的城市。满街金黄的落
叶和长衣长裤的人群让我顿生晃如隔世之感。在火车站我对骆海庭说:“你先回去
吧,我有事先去办一下,等会儿再回学校。”

“是不想让别人看到你和我在一起吧?你在电话里对老师说你回家看病去了。”

“这样不好吗?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我不想让黄文英知道我跑到广东去了,
她会起疑心的。”

“是吗?你怕她疑心什么?”他在人流中不动声色地问,眼神已不象在他家时那
样活泼可爱了,此时他更象个大人,是B大美术系的骆海庭,不是海边小楼里的
骆海庭。

“庭庭……你别多想,我是为了咱俩好。”

“咱俩怎么了?”他抓住把柄不放。

“我不和你在这里吵,我会去看你的。”我招手唤来一辆出租汽车,钻进去,隔着
玻璃讨好地笑笑。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我克制自己不要再乱来,这里不是我
可以继续放浪的地方,我已经回来了,就要一切恢复正常。他的身影越来越小。
我的心里却更加不安起来,我忍不住回头,可他已经走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

车子开进学校里,我躲到一个人少的地方下了车,没直接回寝室,而是先去找领
导解释情况,编瞎话说我身体突然不舒服,就在家里多呆了几天,那群老头老太
太向来喜欢我,也没追问。回到宿舍里大家都缠着我说我失踪到哪里去了,我笑
笑说出去散散心而已。老三激动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正宫娘娘不知道吧!你小子
要遭殃了,她自从家回来就一直撒开天罗地网找你,一天到寝室里打听八遍;可
是我们也不知道你跑到哪里去鬼混了,跟她讲她还不相信,她天天铁青着脸,要
吃人似的;哈哈,果然是你小子擅自脱离组织,现在要热闹了,她恐怕准备着满
清十大酷刑等着伺候你呢!”

我尴尬地笑笑,没想到老大又对老三说:“你小子瞎起什么哄,人家床头打架床尾
和,管你屁事!”

“是啊,什么时候也让我被人管一把,这四年大学算是没白念!”他无奈地倒在床
上央央自语。

“你呀,你能赶上人家老六一半,恐怕你就可以升一级,花痴变情圣,何苦今天
活的这么辛苦!”老大调笑他。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望着门口问道:“许小果呢?他今天来了吗?”

“他?来了,问你好几遍呢,他现在可忙着呢,据说他现在又在大排档里打工,
争当街头饮食之星呢。”

我皱眉头说:“这是什么世道啊?这么小的孩子就的为了生存卖命,他好歹也是个
大学生啊,这样下去,学习不就完了?”

不爱吱声的老四这时突然开口:“我看许小果不会,他争气着呢,我早上起床跑步,
那天都能看见他一大早就在花园里看书。听我的老乡说,他晚上卖完报纸回来,
都在卫生间有灯的学习到很晚才睡……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说的一点都不错!”

我们寝室的人都点头称赞,老大说:“现在象他这样老实能干、愿意吃苦的小孩越
来越少了,他将来一定有出息!”

我知道他们说的不错,我也对自己能帮助这样的弟弟似的好孩子而高兴。我隐隐
约约在心里羡慕着许小果,他能为改变自己的命运而努力,是有多么大的勇气和
毅力啊!如果换了我,恐怕早就回老家种地,在农村结婚生小孩去了。为什么同
样是行走在阳光下呼吸空气的人,各自生存的世界是这么不同,所选择的道路,
也是这样纷乱无踪。

“咚咚!”门外传来平缓的敲门声,只听那种不紧不慢的节奏,我就知道是谁来了。

我下了床,披上衣服,寻觅着自己最合理、最平静的表情去开门。宿舍里的弟兄
们都用保重的眼神目送我出门。

走廊里的黄文英还是那么熟悉,她乌黑秀丽的长发象一道凝结的瀑布,端庄大方
地从头顶垂下;皎洁的大眼睛里荡漾着深深的理智与自信的光彩。今天她穿了一
套咖啡色的连衣群,原本就很有古典美的她更显得高贵神秘,有如刚从金丝画框
里走出来一般,见此秋水伊人,我怎能不砰然心动,心旌摇曳?

“文英,我……”我刚想解释,却被她打断,她走近我,轻轻地说:“出去玩玩也
好,你一个人闷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你怎么知道我出去玩了?”我不好意思地挠头说。

“我往你们家打电话了,你阿姨说你根本没回去。我猜你就是到哪里游山玩水去
了。我就是怕你乱吃东西,再病在外面。你看看你,也不给我去个电话,让我知
道你在那里也好啊。”她语调轻柔,吹气如兰,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我当时心里
悔意顿生,有这么好的女朋友,我还不满足,还到处乱走,胡搞瞎闹……我真觉
得对不起她。她有的时候的确心高气傲了一点,可她对我呢?忠实体贴地为我干
这干哪,无微不至地关怀我,照顾我,从来向我没有要求过任何东西。我却总想
毁坏她的贞洁……贞洁!我在她面前还算贞洁的吗?我懊悔地拉着她的手,对她
说:“文英,我以后一定听你的话!”

她甜美地笑了,她问我:“你听什么?我有什么话要让你听?”

我想我是爱她的吧。

我不爱她我又能爱谁呢?

“我们去吃饭吧。”我提议道。

“好啊。”她依偎在我身旁,顺从娇柔地说。

我和她又和从前一样恩爱地来到了食堂,因为来的早,所以人不多;按惯例我去
打饭她去打菜。站在人群里,我失神地望向不远处亭亭玉立的黄文英,三分亏欠,
七分爱怜。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我:“李良大哥,你回来了!”

我低头一看,见到瞪大了眼睛脸蛋红扑扑的许小果。我笑道:“怎么?想我啦?”

“嗯!哥啊,你到哪里去了,你不是说你不回家吗?”他惊异地问我,乌溜溜的
黑眼珠在眼眶里滚动着。他这种天真烂漫的表情真是招人爱。

“我没回家啊。你来打饭?”

“嗯。”他点点头。

“我看你打的什么?”我夺过他手里的瓷饭缸,掀开盖子,看见一小搓黑色的酱
菜。

“你天天吃这玩意儿怎么行?”我怒目而视。

“李大哥,我现在吃的可好了。你等着,我给你拿好吃的去!”他狡猾地笑着,闪
身奔向人群里。我想他一定是给我拿煎饼果子去了,要不他能有什么好吃的。我
多打了四两饭,朝向我挥手的黄文英走去;她打了一份青菜肉丝和一份炸鱼,贤
妻良母般等站在大厅中央。我和她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开始吃饭;刚扒了
两口,就见许小果乐颠颠地端了一个铁皮饭盒,兴高采烈地向我跑来。他看见黄
文英有点不好意思,细声细气地对她说:“文英姐姐,你也在啊。”

黄文英客气地说:“一起坐下吃吧,我打了很多菜呢。”然后关心地把菜盆向外推
了一下。许小果没敢坐,他从自己的铁皮饭盒里拿出一包东西,虔诚地摆在我面
前。我一看,是一包炸鸡腿,油汪汪的,只是已经冷了。我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你自己留着吃吧……我不缺这些东西。”我执拗地要塞回给他,可他瞪大了眼睛激
动地说:“李大哥,你吃吧,这不是我买的,这是我从我打工的饭店拿回来的,老
板娘对我很好,每天都给我拿吃的。我自己也吃不完……”

“哦,员工福利呢,那老板娘多大了?是不是看上你了?”我笑嘻嘻地对她说。

他脸红了,我拉他坐到我身边,把自己打好的饭拨到他的饭缸里,一股怜悯的冲
动使我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果子,你最近很忙啊?打工是好事情,可别耽误了
学习。”

“嗯!”他感动地点点头。

“许小果,你爸爸怎么样了?”黄文英也问他,一边说还挑了一条较大的炸鱼放
到他的缸里。许小果诚惶诚恐地接过,忧虑地说:“我大现在还吃药呢,不让他多
出去,他不听,硬是跑到西大路的二建工地去了。晚上累的直咳嗽,我妈和我劝
他,可是劝不住。”他用手支着饭勺,眉头深索,象个大人那样望向窗外;我随他
的目光望去,外面只是灰蒙蒙的遥不可及的天空。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别的不要想太多;否则你怎么对得起辛辛
苦苦的父母?”黄文英又挑出一条鱼,用手拨掉炸的黑糊的地方,轻巧地放到我
的碗里。我差开话题,做开朗状说:“我们吃饭吧!”

这时三食堂里来打饭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好象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很多学生都
打着伞。我吃着饭,一不小心回头,发现人群里一个头发湿漉漉的白衣男孩子漫
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我慌张地埋下头吃饭,黄文英见状不满地说:“你吃饭就吃
饭呗,手哆唆什么?”

许小果也问:“哥,你怎么了?”

“我饿的。”我回答道。

“啊,你吃一只鸡腿吧。”许小果夹了一只鸡腿给我,我见他殷勤,只好收下。我
讨好地扒掉鸡腿上的皮――黄文英不吃鸡皮――恭敬地送到黄文英的面前。她抿
着嘴审视了一会儿,对我抱以感激的微笑,我对许小果说:“小果子,等我了结婚,
到我家去尝尝你文英姐的手艺,她可会做菜了,尤其是做鱼……”我说到中途突
然想其那次不光彩的约会,声音小了下去。可是许小果不明真相,竟然十分理直
气壮地指出:“哥,你说错了,你们结婚以后,我就应该管文英姐叫嫂子了!”

“是……是啊……”我用咨询的眼光看了一旁的黄文英,她没说话,低着头在吃
饭。

吃过饭后,我们一起走出食堂,许小果突然有感而发地对我和黄文英说:“哥、姐,
现在你们城市里的人浪费真厉害!”

“怎么?你说这个干什么?”我问他,同时我眼光不由自主地在身边的人群里搜
索着,既害怕又祈望。黄文英好象也在想自己的心事,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心不在
焉。

“为什么你们在饭店里吃饭时都没有人动鸡腿呢?我打工的地方香酥鸡很有名,
可是每次客人都是吃掉翅膀和头,把胸脯啊大腿啊的好地方留下。我每天都拿一
大堆回来,连宿舍里的人都吃够了!”他困惑地问我。

“哦,油大的地方比较腻,尤其在一桌子菜的情况下大家都不爱吃。你的那些鸡
腿……?”我帮他分析这种事其实也是情有可源。

“都是从他们吃剩的桌子上拿回来的,一点都没碰,仍掉太可惜了。”他语重心长
地告诉我,一脸真诚。

我绝望地看着黄文英,她的花容月貌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许小果的话音未落,她
已经捂住胸口跑向洗手池。我敢打赌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百家饭,我转身对许小果
说:“你完了,你杀人了!”然后跑着追去。

“怎么了?”他无辜地站在食堂门口,不明所以地让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他童稚
的脸上。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状态里,上课、看书,忙于考研,忙于和各种各样的人和
事周旋。一周多我没有去找过骆海庭,也没有想过如何继续或了解我和他之间的
关系,不知为何我怯懦地回避着他;我尽量不在人多的公共场所出现,也不谈起
廖爱惠和其他美术系的事情。甚至我在想,那个人和那一片海边所发生的事,只
是一场梦,只要我不去说破,那它就只是一场梦,一场在我贫瘠干渴的心里,无
声的雨,下过了,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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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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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冬天终于到来了。在下完第一场雪之后,我和黄文英挽着胳膊走在薄薄的雪地上,
身后留下了协调的脚印。我清晰地看见一片片雪花落在大地上、树枝上、行人的
身上,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幽雅整洁的气息,让人对生活充满美好的向往和期待。

我和黄文英是去看工艺美术学院的汇报展出,我本不想去的,可是黄文英非拉我
去,她总嫌我这个人没什么品位,缺少艺术修养,所以她总爱拐带我去一些书画
展、文艺讲座什么的,用她的话来说是给我精神扫盲。说实话我腻歪透了,我不
认为人活在世一定要懂哪门子艺术,或者说非得懂艺术才显得你有文化上档次,
我在心里认为现在大多数的现代艺术都是不是鬼上身就是鬼画符,白痴疯子为了
显示自己与众不同时拉屎都是香的;而且那些海报贴得臭满大街的学术报告更是
听起来天花乱坠实际上愚不可及,不是崇洋媚外就是道德说教,最可恶的就是不
管讲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得摆出一人莫予毒的尊容来标榜自己见多识广或好学上
进。我对黄问英说我对艺术不感兴趣,可她竟然瞪大了眼睛对我说:“听惠惠说你
的一张素描也选上了呢,现在也算是名画,去看看吧,就当陪我散散心。”

我一听更是吃了二十五只老鼠――百抓挠心,第一我不想看见大厅广众里把我画
得傻傻的画,第二我不想见到骆海庭。可是我没拗过我的统治者,还是被她半央
求半威胁地架上了去美术馆的路。

到了那里,果然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门口有一张大海报在歌功颂德和炫耀自吹,
里面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纸张和塑料的木头的石膏的怪东西。人很多,有的在
闲晃纯粹打发时间,有的三五一群围着一幅画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我无聊又无目
的地跟着黄文英在里面走走停停,时而和熟人打招呼,时而打哈欠。我丝毫没有
想去瞻仰有关我自己的素描作品,倒是黄文英兴趣冲冲地四处寻找着。

“你看这副草堂春睡图,临模的真好,古色古香,韵味十足!”她赞美着对我来说
一副模模糊糊的小人在家里睡觉的画。

“好啊。”我说。

“你觉得那副静物怎么样?”

“很好。”

“印度少女,画得好美,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错。”

“你看,苏州河!我和你去看过的!”

“好啊。”

“咦?这副画真奇怪,为什么没有鸟,还叫精卫填海呢?”

“不错。”

“你在想什么?不错。好啊。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黄文英生气地掐了我一下,
我才从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中回来。“什么?什么 鸟?”我红着脸问她。

“你看――”她伸手指向我身后的墙角。

那是一副油画,有着血红的火烧云的天幕,下面是一片金色浪漫的海水。一个裸
着上身的青年男子背对着我们,跪在砂滩上,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神情绝望。
他扎结的后背和痛苦的扭曲的身影逼真可怖,尤其那美丽的大海尽头是隐隐的黑
暗和雷光,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摄人心魂。画的下面是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
《精卫填海》作者:骆海庭。

“看见了吗?是惠惠的白马王子画的,他人很怪,画更怪;不过说实话他画得真
有魄力。我总觉得着里面的人我好象在那里见过……”黄文英感慨道。

“嗯。”我闷哼一声。我知道,那跪着的人根本就是我,骆海庭画过我,对我的身
体构造也很熟悉,他在技术上做了一些处理,掩盖了我的脸,在加上背景,就成
了这个样子。

“喂!文英!”熟悉的爽朗的声音传来,廖爱惠脸笑得象一朵花似的向我们走来。

“惠惠!祝贺你啊,听说你们画社选上两个人到香港去参赛呢,这是你领导有方
啊,这回可是扬眉吐气啦!”黄文英高兴地迎上去。

我没办法,也挂上习惯性的笑容走近她,眼角余光在廖爱惠周围扫射着,急切地
构思着见到骆海庭后自己该说什么。可是廖爱惠周围好象就她自己,我试探地问:
“怎么?大画家,就你一个人在看场子啊?”

“对啊,你的偶像呢?”黄文英眯着眼睛调侃她说,廖爱惠原本兴奋的神情暗淡
下去了,闷闷不乐地说:“他?不知道。”

“你们俩吵架了?”黄文英体贴地问。

“哎,我哪配和他吵架啊。是他自己关起门来不见人,喏,看见那幅画了吧,本
来好好的是要送到香港去比赛的,可是他得罪了我们系的老师,被刷下来了,现
在自己躲在家里生闷气呢。”廖爱惠说起这事气嘟嘟的,撅嘴一肚子不服气。我心
里一块石头落了地,便坦然自若地说道:“原来你们艺术界也是这么黑啊,比赛可
是凭实力的,怎么好的东西说换就换了?”

廖爱惠一言难尽地摇摇头,插开话题说:“我带你们到那边看看吧。”

走在人群里,黄文英和廖爱惠东拉西扯,我静静地旁听着,凡是听到和骆海庭有
关的话题,我的耳朵就会不由自主地竖起来,我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见过他了,在
这段时间里,我没有想过去找他,他也没有主动找过我,我们之间短暂的邂逅,
就象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骆海庭的那幅画,为什么要叫做精卫填海呢?”我鼓起勇气问廖爱惠。

“哦,好不容易啊,主席大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我还以为你门男的最近都流行
装酷呢?”廖爱惠好奇地看了我一眼,脸上泛起了嘲讽的笑。

“对啊,我知道精卫是古代神话里一种鸟的名字,是个女孩子淹死在大海里变成
的,可是他的那幅画只有海和一个男的,好奇怪!”黄文英也感兴趣地问道。

“那个人大脑里在想什么……我是猜不出来的。”廖爱惠深有感触地说。

我和黄文英从美术馆里出来,到外面的一家小饭店吃过饭,半个月亮已经悄悄挂
上了树梢,天很晴,朗朗清辉从灰蓝色的夜空里撒落,倾泻到薄薄的雪地上,使
得静宓的花园里显出一种无穷无尽的神秘和幽雅。黄文英紧紧地靠在我怀中,我
连她呼吸的声音都听得见。我们慢慢走在雪地上,都没有说话。

突然她面对着我,把双手从手套里拿出来,贴到我的双颊,她认真地盯着我,好
久才吐出几个字:“你爱我吗?”

我感到惊奇,因为她从来没有对我说过如此直接的话,我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道
该怎样回答才好;只是紧张地注视着她玉石般的额头,任凭此时无声胜有声。

“李良,我现在有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你要离开我了,不再属于我了;我们俩
在一起的日子,要结束了。”她的话悲凉极了,比十一月的雪还冷。我没有准备听
到她说这样的话,心里吃了一惊。

“傻丫头,我爸爸你都见过了;他同意我们的事,毕业后我就娶你,你就乖乖地
等着作我的老婆吧!”我抱住她,让她在我怀里取暖。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她压低声音说。

“我啊?我当然爱你了,就象老鼠爱大米一样。”我说。

“可我这碗大米,你会吃多久呢?”她没有理会我的比喻,从我怀里挣脱出来,
我以为她要走,刚想继续抱着她,没曾想她竟然抬起了头,闭上了双眼,把比玫
瑰还要鲜艳的双唇奉献出来,她毅然决然的神情是在邀请我去吻她,而且我看得
出,她这次是真的要我吻她。

月光里的黄文英就象一个圣洁的仙女,她的眼,她的唇,她的双手,都洋溢映射
出洁净温柔的美。她的吻是我一直蝇营狗苟欲图之后快而不得的,今天她竟然主
动敞开门户要我取夺,实在让我方寸大乱。我手足无措中把脸靠向她,脑海里考
虑着方位、角度、力度等等,黄文英似乎也并不着急,她仰头等待着属于她最初
最珍贵的一吻。我焦灼地慢慢接近……窗帘拉开了,浸透海腥味的风吹来,一个
白衬衫的人影微笑着望着我……

黄文英沉醉于自己的果敢和为爱而付出的喜悦里,她还在等待。

迷离的灯光下,熟悉的胶着的声音:“我也没有吻过任何人,我也在等待着我心爱
的那个人出现,那时候我会真的用灵魂去吻他……”

一望无际的夜空下是期待爱情交汇的人们,让冬天的雪作为坚贞的见证。

我又闻到了混合汗水的肌肤的味道,寒冷的空气中我依然能想起两个炽热的身躯
相互摩擦的感觉,耳中怎么会传来一声声震撼心魄的呻吟。我好象又看到了一张
更鲜明的脸渴望我的表情。

流星闪耀,坠于云端。

“文英,天晚了,我们回去吧。”我拉起黄文英的手,走在前面。

我放弃了她的吻。

出于感觉。

元旦之后我开始了实习,我和我们班的一名同学被分配到市属一家外贸公司,而
黄文英因为英语比较好,去了海关。因为我报考了商务法的研究生,所以一边实
习,一边还要忙于准备即将到来的考试。所谓实习不过是在办公市里帮忙整理材
料,偶尔再跟人到市郊的乡镇企业里去走走看看,并不累。可是考试复习就不同
了,数学英语政治专业课,哪一科都不能马虎,我晚上下了班就要回到单位临时
给的宿舍里去咬紧牙关看书作题熬到很晚。黄文英常常来看我,但毕竟不如在学
校方便,也就是买写吃的给我再洗洗衣服嘱咐一般就走了。忙碌中我反倒觉得充
实,脱离了以前的环境我反而舒服自在。凯歌来找过我几次,我每次都和他喝酒
喝到昏天暗地,每次他都会对我诉苦,讲现在买卖难做,马仔不听话,小蜜太骚
太花心;我喜欢也静静地喝着酒听他时而吹牛时而控诉的说个没完,那时我觉得
时间过的很快,自己的一切不安和烦恼都在倾听别人的喜怒哀乐中被冲淡,看着
凯歌侃侃而谈的样子,真是既安逸又愉快。

那一个周末,我和凯歌再他的某一间房子里又喝多了,醉熏熏中他叫司机送我回
去,我当时神智有些不清,不知怎的竟被他送回了学校。学校已经放假了,我稀
里糊涂地走上寝室楼,才想起自己现在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深冬的寒风吹得我有
几分清醒,摇摇晃晃地我走到学校门口大街上想打出租车回单位。可是刚走到街
口的花池子那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不由自主地蹲下来,任凭一肚子的酸水
和污秽涌出喉咙。吐了一气后我无力地坐在地上,这时我身后有人在轻轻拍打我
的后背,接着抓住我的肩想扶我起来。我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回头一看,却木在
那里。

是骆海庭,他的头发长了一点,人裹在一件大衣里,手里还拎着一袋子方便面,
脸冻的红红的,鼻子更闪闪发亮。他也没想到会是我,意外的重逢使他象浇了水
泥似的凝固在街灯下。

“没想到是我吧!嘿嘿……”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我倒不觉得尴尬,主动和他搭
腔。

“你没有去实习吗?”他呆呆地问。

“啊……我特意来看看你……不好吗?”我一定是喝多了,否则我怎么也说不出
这么无耻的话。他冷笑了一下,看也不看我转身就走,坚实的脚步踩在雪地上发
出喀碴喀碴的声音。

“喂!不请我到你那里去坐坐吗?”我声嘶力竭地喊到。

他停下来,慢慢回头,一字一句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你他妈的就是个畜生!”
然后啐了一口唾沫,继续前行。

我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一股无名怒火,使我三步两步窜上前去,狠狠地扯着他的肩
膀,一拳打在他的后腰上,接着飞起一脚,踢他的膝盖。他没有防备,被我一下
子打倒在地上,双手扶在地面,疼得混身扭曲。我居高临下不可一世地指着他说:
“你他妈的骂谁?我就是畜生,也轮不到你来说!”

他挣扎着爬起来,拾起塑料袋,憎恶地看着我:“你去找别人玩去吧,我不是你的
玩具,不是你想上就上,玩腻了就扔掉的婊子,你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我想都没想一个耳光扇在他冰雪雕刻的脸上,清脆有力,在寂静的冬夜里响声传
出好远,对面的街都能听见。我以为他会还手,抓紧了拳头等他扑上来,可他没
有动,只是以他那种特有的似笑非笑的鄙夷的表情凝视着我,悲伤绝望而又愉快
的眼神象是一把锋利的刀子,直指我空洞无物的内心。

“你还手啊!!”我喊叫道。

他笑了,眼里燃起哀艳的火焰,轻声说:“你应该打我,你是我招惹来的;我他妈
的没骨气,把你当成别人,和你上床;都是我不好,当时我就该明白,你是你,
他是他,一切都是我自己一厢情愿,和你没关系。你做的对,象我这种人是变态
的,不理也罢。”

说完他还是回头继续向前走,仿佛我只是昏暗的街灯,抑或被雪覆盖的垃圾桶。

也许是酒精,也许是天太冷,很多也许从我的身体深处钻出来,象蛇一样,在我
的血管里游走,我一激动,大声喊倒:“”你想过我没有?啊?那我算什么?对,
我是在玩你,玩你怎么样?我还不是一样被你们玩?我是市长的儿子,学生会主
席,共产党员,大众偶像,怎么样?谁知道我是野种,连我亲妈临死时都不放过
我,见我一面都不肯。我象个球一样被你们追来抢去,到手以后说踢就踢,而且
能踢多远就踢多远。你们凭什么?我拼命讨好你们不就是想让大家知道,我李良
也是个人,做什么都不比别人差,我有我自己的价值;不因为我有个有能耐的爸
爸,不因为我是野种……“

冬天的夜晚里星星特别多,它们在黑漆漆的天上瞪大了眼睛看着世界上发生的一
切,不会感到寒冷,也不会感到悲伤。在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特别喜欢数星
星,我总在猜想那些明亮可爱的小东西为什么会那么坚强,敢在黑黑的夜里,那
么高的地方游荡。当我长大以后,不再有心情想起它们;然而无论何时何地只要
我抬头看见它们,它们依然开朗勇敢,用自己的微微光芒来照亮黑夜,把美好的
遐想和纯真的梦想悄悄洒落到人间每一个看它们的孩子的心里。

“你在埋怨我,我知道。可是我不能和你比,你是个玩艺术的,你想画画就画画,
想睡觉就睡觉,不需要对任何你不感兴趣的人和事起负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而我不行,我当初选择了我要生活的路,不管我现在厌烦不厌烦,我得见人说人
话,见鬼说鬼话,为了自己的前途付出很多我舍不得的东西。我也想象你一样自
在的生活,看看书,喝喝咖啡,在海边和心爱的人散步。可是我没有勇气,我知
道人生不能生活在梦里,不是我自己想怎样就怎样的,为了未来不得不放弃自由
和尊严,出卖自我来换取片刻安宁。但是,骆海庭,我,一个很要面子,22岁的
男人,在这里对你说,我现在过的很不好,觉得自己的生活不真实,不是我真正
想要的人生,在这里,求你帮我,让我夜里不再做恶梦,不再躲躲藏藏地走路,
好吗?”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在我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象个小野人一样扔掉手里的东
西,冲上来抱着我,大声地哭起来,在夜里十点无人的街道上,我和他紧紧地相
拥在一起,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上了他,但两个多月来压在心头的尘埃终于被风
吹走,那各种方式麻木或酸楚的感觉都消失了,我心里好踏实。

风吹起来,树上的细雪飞降在没有温度的空间里,落在我们的身上,潜入渐渐融
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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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早上阳光再次照耀进骆海庭的卧室的时候,我看着昨天晚上我们扔得到处都是的
衣物啼笑皆非。骆海庭蜷缩在我的被窝里――应该说是被我霸占的被窝里――有
规律地呼吸着,听得出他睡的很香。两个人的被窝就是暖和,尤其是他的身体还
散发出灼热的他特有的身体的味道,让我十分受用。不知不觉间他翻了一下身子,
我看到了在他的左边的肩头五颜六色地长了一个东西,我吓了一跳,近身一看,
原来是一个纹身,那是一付翅膀,亮银色的羽毛混杂着火焰与冰椎的古怪图案,
只有一只而已,和他的人一样难以理解并充满了吸引人的蛊惑味道。

“操!你疯了!什么时候在自己身上弄个这玩意儿?”我“啪”地拍了他光溜溜
的脊梁一下,他冷不丁挨打,一下子疼得翻身坐起来,睡眼惺忪地望着我,嚷着
说:“你干嘛?”

我一下子把他按倒,擒住他的胳膊使他不能反抗,指着他背上的东西说:“你个小
王八蛋不学好,在身上弄了个什么东西啊你?”

“那是艺术,你不懂的。”他没好气地说。

“是吗?”我的一只手顺着他的腿往上摸,直到摸到他比较敏感的部位,用力捏
着他那里笑嘻嘻地说:“你有能耐就不说!”

“不说,你怎么折磨我都不说!”他把头赌气埋在被子里。

我看了看墙上的钟,离我去上班还有一个小时,我就又爬在他的身上,不安分起
来,他喘粗气喘了一会儿,突然问:“我可以吻你吗?”

我色心大盛,没注意他的话,只是敷衍地回答道:“随便啊,你喜欢就来啊。”

“什么叫随便?”他嘟囔着,不再说话。任凭我在他的身上胡作非为。

云雨之后我们都极不情愿地起了床,骆海庭有做早餐的习惯,竟然麻利地煎了鸡
蛋煮了牛奶端给我吃。我讥笑他说他是贤妻良母型的,他只是笑笑,我知道他多
年脱离父母独自生活养成的好习惯是我学不来的,他也知道我在嫉妒。吃东西的
时候我对他说:“你知道吗,那次画展我看了你的画了,我可是听说有你的画特意
去的。真可惜,早知道你告诉我一声,我和学校的学生处处长和团委书记都很熟,
我帮你说几句,你不就顺顺当当地参赛了吗?”

他白了我一眼说:“吃饭时不要说话!”

“我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不同意把你的画加上那个指导老师的名字啊?你也
真是的,他不就是混个名儿吗?你就做顺水人情推给他呗。你和那些人对着干,
人家会说你什么?没有好处的,你呀……小孩子,想事情总是一厢情愿,根本不
懂社会的复杂……”

“那他的确没有指导过我啊,那副画完全是我自己画的。”他撅嘴倔强地说。

“你还挺有理的呢。我告诉你啊,人在社会上不能锋芒太露,有个性是对的,可
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吃亏的。”我放下碗,语重心长地
说教他。他斜眼瞅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好长时间
他才说:“那副画你喜欢吗?”

“那幅啊?”我记不得那次他画的是什么了,夹了个烧饼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
说。

他又没声音了,抢过我还没吃完的碗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厨房走,我嚷嚷道:
“我还没吃完呢!”

“吃你自己去吧!”屋子那头传来他忿闷的声音。

临走的时候我皮笑肉不笑地对坐在一个石膏像前勾勒的骆海庭说:“我走了……”

他挥挥手,好象在轰我。

“我真走了?”

“走就走呗。”他根本不看我,冷峻严肃地在画着画,他连假期都不回家天天就搞
这个让我既佩服又困惑,他身上的执著有时侯真吓人。

“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我恬不知耻地问。

“你想来的时候。”他画笔一绘,淡淡地说。

我回到单位,还没进屋呢,和我一起实习的同班同学就陆虹屏站在门口用吃惊不
理解地看着我,她是黄文英的死党,如果不是我知道实习分配计划不是按个人意
愿调节的,那么我真的会认为她是黄文英派来监视我的卧底。

她凑到我身边,悄悄地说:“文英让你给她打个电话,现在啊!”我一听心想糟了,
我昨夜一晚没回去,她打电话又没找到我,现在心里一定疑云四起平地惊雷呢;
我知道她不会想到我会和人鬼混,只是她对我儿时的哥们现在是大款的凯歌万分
反感,她说象凯歌那种暴发户除了有几个臭钱就是一身坏毛病,根他那种人在一
起只能堕落学坏。如果让她知道我和凯歌在什么地方喝酒我又无法解释为什么彻
夜未归她一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她那种软鞭子旁敲侧击地讽刺奚落我是最怕的
了,我慌慌张张地打给黄文英,电话那头是她不冷不热讳莫如深的声音:“你到哪
里去了?”

“我昨天头痛,吃了几片药,睡的死啊。没听见电话响。”我尽量伪装出无所谓的
口气。

“哦?你吃的什么药?”她不知是关心还是在追问。

“脑……脑清片吧。”

“哦!我只听说人家吃脑清片会提神,没听说还能催眠的。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她挖苦地说。

“也许吧……”

“喂。我告诉你一件事,昨天许小果他爸爸死了,你是不是去看看啊?”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怎么好好的会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听系里来检查的老师说好象是脑溢血吧,谁叫他爸爸那么能
喝酒呢。”

“好了我知道了。”我对黄文英无动于衷的态度感到羞耻,“没什么事不要再说了,
我现在在上班呢。”我挂上电话。

下了班我直奔藏在农贸市场后面小胡同里的许小果的家――一个临时租来的铁皮
搭成的棚子,他们一家三口就寄居在这繁华文明的城市的一角,凭借这里相濡以
沫,挡风遮雨,等待未来美丽的新世界。可是我在门口只见到一把生了锈的锁,
屋里好象根本没有人。刚想四处打听许小果母子的去处,却在我身后传来了一声
暗淡的叫声:“哥,你怎么来了?”

我转身望去,见到衣着单薄的许小果扶着她似乎已无力支撑身体重量的母亲,他
妈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老人,双鬓斑白,眼神浑浊,见到我会想了很久才激动地
说:“李大兄弟,你是好人啊……我们家小果在学校里没少受你照顾,我和他爸连
一起去谢谢你都没来得及……”话未说完,就又已依墙呜咽起来。许小果的眼也
是熬的红红的,长期打工和父亲骤亡的身心劳累使他原本红润童幼稚的面容变得
坚强成熟了很多,他手里捧着一个黑盒子,猜得出是他爸爸的骨灰,目光呆滞地
望着我。

“叔叔怎么会过去的呢?”我压底声音问道。

许小果的大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水光,咬咬牙挤出一个微笑对我说:“哥,进来坐
吧。”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了那扇木门,搀扶着他妈妈进去。我也低头跟进,一近门
就嗅到了发霉的衣物和菜叶的味道。里面黑乎乎的,根本没什么东西,在靠墙根
的地方有一炉灶,堆了些煤球。屋子中央是几块用木板搭成的所谓床,再就是几
本整洁的显得根本不属于这里的书工整地放在窗台上。我不知该坐在哪里,索性
站在屋子的中央问许小果的妈妈:“阿姨,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那个仿佛还没从恶梦中清醒的女人喃喃地说:“……我能怎么办啊?为了供小果上
学,他爸把房子都卖了。现在在老家的地包给别人了,再说就算是我回去我也种
不动,我就在这里继续当氓流,攒钱供小果念完书……”

“妈,你吃点药吧就睡觉吧,折腾了一天一夜了。”许小果端来一杯水给她。

“阿姨,你们家小果是个要强的好孩子。他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你就等着享福
吧!”

“是啊……可是我和他爸对不起他,我们……”话没说完泪又堵塞了声音。我想
了想对许小果说:“你和阿姨吃饭了吗?”

“吃过了,哥,你实习怎么样啊?”他不知从那里脱拖一张长条凳让我坐,我摆
摆手说:“小果啊,我看阿姨也累了,不如我们出去走走,我有话对你说,也让阿
姨休息一下。”

“嗯。”我的话对他比圣旨还灵,他擦了擦脸,对他妈妈说:“妈,你先睡吧。明
天你别出摊了,最近天太冷,你又该喘了。”

他妈妈好象真的已身心交瘁,在我不经意间已经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
睛,许小果给她盖上了被子,又在炉子里添上了些煤,轻手轻脚地和我合门而出。
外面的雪突然变得很大,纷纷扬扬没头没脑地卷起千千万万片白茫茫的冰花,好
象要把这个刚刚进如冬天不久的城市淹没。我拉着许小果的手,穿过马路找了一
家火锅店。他在我身后乖乖地跟着,就象每一个孤独的孩子,紧紧抓住自己身边
唯一的依靠。

他可能从来没有吃过麻辣火锅,也可能是有些冷和饥饿,所以在我的帮助下他很
快吃出了一头汗。在吃的时候我尽量不和他谈他家的事情,尽挑一些学校里有趣
的事情和笑话说给他听。我并不饿,只是在呷啤酒;后来我问他喝不喝,他连犹
豫都没犹豫,露出小虎牙笑着说:“哥,你不知道,我可能喝着呢。我在上高中时,
有一次我叔家里上梁我去帮忙,四个大人都没喝过我;不过我喝不惯啤酒,没劲!”

“真的假的?!你别吓我!”我嘴上这么说手上却给他满了一大杯。他盯仇人似地
咬牙切齿地看了一会儿那瑚珀色的东西,接着捧起来,咕咚咕咚地一饮而尽。我
刚想阻拦,但想想算了,让他喝吧,他是个老实的孩子,除了喝酒之外还能有什
么能让他消化那些烦恼忧愁呢?而且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多。

外面的雪更大了,天空阴沉得象是死人的遗容。狂乱的雪花冲撞着,肆虐着,用
欢乐至极的身姿表现冬天是属于它们的世界。许小果的身边一经有五、六个空瓶
了,他的脸虽红得发紫,说话却依然清晰,让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确有些量。

“哥,你知道吗?其实我不是我大亲生的,我是被我三姨从火车道边捡来给我家
的……哈哈……”他突然对我说。我点着烟,吐着圈圈说:“小果,你喝多了。”

“哥,我能骗你吗?在我们农村这种事很多的;我那时候已经有点记事了,我当
时喊着要回家找妈,可是大人们告诉我我妈不要我了,把我扔了。”他说起来一点
悲伤遗憾都没有,好像和自己根本无关。

“怎么?你后悔了?是不是现在的家很穷……”

“没!我不后悔,我大和我妈对我和自己亲生的一样,我姐也很疼我。她为了我
能念书,才十六岁就嫁人了。哥,我在家念书的时候,夏天天热,我大担心我被
蚊子叮没心思看书,他就总光着膀子坐在我身边打盹儿。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为
了我好,总撵他,可他不走,他说他好看我念书的样子。关里蚊子的凶着呢,我
大身上被咬的一块块都是包,又红又紫……我纳闷他为什么宁可被蚊子叮也不回
屋或是穿上布衫,还笑话他愚。现在可好了,我再也不用笑话他了……”许小果
攥紧了拳头,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沉浸在回忆里。我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想起我
的父亲;我爸爸也不是我自己的爸爸,可他对我也很好,他十分关心我的学习,
对我也很体贴。可惜他的工作不允许他有太多的时间来照顾家庭,尤其是我上了
大学后我更是很少能看见他,假期回去总是我早上还没起床他已经走了,晚上睡
觉了他还没回来。不过我知道他是疼爱我的,我的第二任继母曾经找过我的茬儿,
我还每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爸爸就生气了,和她大吵了一架。总之我想不
管是何种类型的父爱,真是都一样伟大。

“小果啊,男子汉大丈夫要看开一些;只要你能用功学习,将来毕业找一份好工
作,好好孝敬你妈妈,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就瞑目了。”

“嗯。”他点点头,又喝了一杯酒,刚咽下去,他喘着气对我说:“哥!我将来一
定要挣很多很多的钱,不再让我妈受穷,让我妈妈和我姐姐都过上好日子!”

“好、好,我也希望你能挣大钱,到时候哥也跟你沾光!”

他再次拿起酒杯,狠狠皱起眉头喝起酒来。

天晚时我送他回去,他有些醉了,恍恍惚惚中他不停地问我:“哥,你说我是不是
不应该来这里;我是不是不该来这里上学。”我没回答他,只是拉着他走路。当我
目送他走进那条黑漆漆的小胡同时,他突然回头向我招手微笑,示意让我离去。
那是我今生今世最后一次看见他脸上善意和纯真的笑,在雪光中是那么模糊,又
是那么清晰。虽然这不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但在我心里却隐隐约约产生一种诀
别的伤感,他的笑让我很难受,我不禁喊道:“小果,你,你保重……我是说,你
干活别太累,照顾好你妈妈!”

“嗯……”他消失在黑暗里,只留给我一串脚步声。

当我回到马路上时,我犹豫了。是回单身宿舍呢?还是去骆海亭那里呢?于是扔
硬币决定,一角就是回宿舍,国徽就是骆海庭。我把那小硬币掷向天空,任凭它
旋转在马路的被冰雪覆盖的水泥地上。过了一会儿它停下来,是一角。我吐了口
唾沫,心里想,三盘两胜比较合理。于是又扔了一次,还是一角;我想,最后一
次,最后一次是什么就是什么,可还是一角。我丧气地蹲在地上,心有不甘。这
时候一交警走过来,对我说:“同志你掉了什么东西吗?”

“没,没有。”我站起来,不自觉地朝学校的方向走去。

接下来一直到我实习结束,我都赖在骆海庭的家里。我对黄文英慌称单位宿舍太
冷,搬到我好朋友那里住了,为了方便她找我我特意配了部手机。其实我知道我
的手机与其说是和她联系的纽带,不如说是掩护我与人同居工具。凯歌对我配手
机比较满意,这样他就更方便找我玩了。只是有一次他看见我脖子上有一块淤痕,
鬼鬼祟祟地问我:“嗨,良子,那是怎么弄的啊?”

我当然不能对他说是我和骆海庭做爱时太激烈他一下子没控制好用牙咬的,就不
在意地说:“大概是碰到什么东西磕的吧。”

凯歌笑眯眯地说:“不是吧,我看是牙印呢。你蒙谁别蒙我,哥哥我可知道这是怎
么弄的。”我害怕了,还想敷衍他,可他会意地说:“小子,你现在算是长成了,
那天把弟妹介绍给我看看啊?”

“好啊……”我呼了口气,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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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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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春节过后,我到了最为繁忙的时间。因为我花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人际关系
要考研究生,不管最后结局如何,我都要奋力一博。其实本身我没有太高的人生
理想和精神追求,我这么做只是想让我爸高兴。因为我知道我不是凭自己的真本
事考到这里来的,我想用自己的实际行动来证明给他看,我是有能力的,有进取
心的。我的好习惯就是从不打没有准备的仗,再加上年青气盛,所以学习用功起
来也是很吓人的。黄文英给我买了大量营养品不说,就连我抽烟都睁一只烟闭一
只眼了;她实习的海关管理比较严,而且她也很忙,所以并没有太多时间来看我,
只是在电话里千叮咛万嘱咐,让单位里的单身男同事们眼光绿绿的。

但是我的不可告人的另一种生活却也同样如火如荼,我发现我越来越迷恋骆海庭
了,因为我觉得和他在一起没有负担,想作什么就作什么,发疯耍赖都可以;我
在他身上找到了我失去的童真和热情,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时才能做回我自己。

骆海庭一直把自己关在他的小屋子里,他这个人很少有应酬和朋友之间的往来,
他除了一天到晚的画画之外就是画画。在我考试一天天临近的时刻里,他也越来
越痴迷于一幅画的完成。有一天我从单位下班回来,刚一进门他就劈头盖脸地冲
我喊道:“是你干的好事吧,是你干的吧!”他手里攥着一张纸,表情恶毒地对着
我看,他的脸铁青着,很吓人;我刚坐车从郊外回来,颠簸了一路很是疲倦,没
注意到世态严重,没搭理他,只是懒懒地说:“怎么啦,怎么啦,我都要累死了……”

“喏,看看你干的好事!”他愤怒地把那张纸摔给我,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张
通知书,上面用英文写着:“亲爱的骆海庭先生,您的油画作品《精卫填海》经您
所在的单位推荐和我们这次画赛的组委会审评,获得比赛青年组二等奖,并以此
向您表示诚挚的祝贺和由衷的敬意。”原来是获奖通知。我以为他在撒娇,没好气
地说:“这不错啊,大画家,你一天到晚朝思暮想不就是这个吗。”说着我就要进
洗漱间,可他拦在那里不让我进,怒不可遏地对我说:“本来送去的是没有我的画
的,怎么突然又冒出一个二等奖?!”

我回头笑容可掬地说:“这就叫做天道酬勤,皇天不复有心人,有志者事竟成;是
包子总是要出褶的,是金子总会发光的,也说明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们党
和人民是不会埋没你这种人材的。”我一口气讲了好几个成语,心里都佩服自己口
才好。

“哼哼……”他气得肩膀都在颤抖,面如金纸,说不出话来。我觉得情况不对,
收敛笑容做关心状低头问他:“庭庭,你是不是不舒服?”

“你滚蛋!”他对我大喊。

“好好,我滚,可大少爷您讲清楚啊,我又怎么着你了?”我陪笑。

他斜着眼,仇恨地盯着我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卑鄙!”

我不高兴了,假装发怒道:“喂,你过份了啊。”

他不屑一顾地望着我,狠狠地说:“李良,是你找到学校的团委书记,跟他说我是
你弟弟,重新考虑送画的事情的吧!”

我松了口气,百无聊赖地踱步进了卧室,没好脸色地说:“天哪,我以为是什么阶
级仇恨变天帐翻到我头上了呢,原来是这陈芝麻烂谷子。”他追进来说:“是吧,
是你干的吧!”

“对啊,除了我谁还有那么大能量?你怎么感谢我啊?”我自鸣得意地望着他,
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官僚主义的幸福气质。

“你无耻――我不要你送给我的奖,你、你、你简直……你给我滚出去!”他撕碎
手中的通知一把撒到地上,倔强委屈地指着我说。我发现他是来真的。

“庭庭,你别闹了;你心里也清楚,我怎么就不去帮别人呢,怎么就单单帮你呢?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得奖了还有什么不高兴的?走,为了庆祝你走向大艺术家
之路迈出胜利的第一步,咱们出去吃饭庆祝一下!”我走上前去拉他,可他一甩手
推开我,极其厌恶地对我说:“你强奸了我的人,还要强奸我的画么?”

“喂,你说话太伤人了,什么叫强奸?我们在一起可是你先找我的,我又没逼你。”
我也有些生气了,我觉得他也太不识抬举了,我好心好意地低三下四找人为他的
画说情让他拿奖,到头来他还不给我好果子吃,这事摊谁头上谁都憋气。

“对,是我先找你的;可是现在我发现我找错人了,所以我请你出去!”他斩钉截
铁地说,语气里毫无挽回的余地。我真生气了,毫不客气地说:“喂!骆海庭,卸
磨杀驴也没有这么快的吧?你是不是玩够我了,想甩我就直说呗,用不着摆什么
艺术家的假清高,你那一套我见多了!”我开始穿衣服,脸已经成了酱紫色。

“因为你不配做我的冬雷哥,我的画画的是不好,可是我知道,荣誉无价,不是
靠你这种人钻蝇得来的,我没想到你会这么没骨气!”

“姓骆的我告诉你,别给你脸你不要脸。你撵我走是吧,好,我走,你可别后悔!”
我穿上了衣服开始收拾我的东西,他静静站在那里看着我,毫无表情。我把书本
和换洗衣物都装好了之后,讥讽地对着他说:“好,骆海庭,你玩我是吧!我告诉
你,向来只有我玩别人,还没有人感耍我,你高啊你!”我真的是气昏头了,拎着
东西夺门而出,我心里只感到好笑,特别的好笑,我没想到世界上会有这么忘恩
负义的人,他妈的,我图什么啊我!身后的门“纭币簧关上了,我再一次丧失
了感觉。

我径直回到了学校,因为研究生考试临近的原因,学校里已经回来不少人了,我
那里也不想去,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看书。还有十天就考试了,我不想考虑
太多别的,耽误了自己就没意思了。

于是我在学校里深居简出的日子开始了,一天除了到外面打饭就是在宿舍里学习。
好在是假期,打扰的人少,我能够清静地为所欲为。我尽量不去想那个神经病骆
海庭,其实一夜之后我就不生气了,我明白他的想法,他把自己的画当成神圣不
可侵犯的精神支柱,他全心全意刻苦努力的作品最后被我走后门搞上了展台是精
神高傲的他无法接受的,我这么做无异于强奸他的信仰,在加上他性子比较直,
自然会惹恼我。然而让我无奈的是,我在他心里是那个完美无缺理想与艺术的化
身韩冬雷,而不是无聊世故庸俗和市侩的典范李良。我征服了一个人,却是用的
自己的影子,怎么想都不甘心。

晚上我看完了英语语法,正想睡觉,突然手机响了,我神经质地从被窝里跳出来
去接,吼聋里痒痒的,我以为会是骆海庭,没想到是黄文英,她问我在那里,我
告诉她我已经回学校了。这么一折腾我就一点都不困倦了,我呆呆地躺在床上,
胡思乱想。

外面又下雨了,水花拍在玻璃窗上,一下、两下、三下,很多下,骆海庭躲在我
的怀抱里翻报纸,我望着外面朦胧的秋雨,呼吸他身上的气味。那还是在他家的
小楼上,我们从海边回来,头发的滴水还是咸咸的。

“阿良,你为什么从来不谈你的妈妈。她是不是和你爸爸一样,也是大官啊?”
骆海庭小心地问我,“你假期也不回去,不想她吗?”

“我妈妈死了,在我八岁的时候。”

“啊?原来你……我真的不知道……”他抬起头吃惊地看着我,脸红扑扑的。

“没关系。”我早就习惯了正视过去,更没有什么伤心的感觉。

“那你,你想你的妈妈吗?你作梦梦见过她吗?”他天真地问我。我想了想。半
天后对他说:“我妈妈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我,所以在梦里我也见不到她,她不愿意
见我。”

“你胡说。世上只有妈妈好,绝对是真理。是你自己不想她,她才不会在梦里来
看你!”他一板一眼若有所悟地说。

“那你呢?你妈妈很忙是吧?”我问他,他一听到他妈妈脸上竟然呈现一种无奈
和疲倦的神情,他长叹一声说:“我妈妈是很喜欢我的,可她现在更喜欢钱,顾不
上我,我想等有一天她挣够了钱,就会想起我了。”

我在心里想,世界哪里会有挣够钱的人呢?可是我没好意思说。

他妈的,怎么又在想他了呢?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以往这时候我
的身旁都是他温暖的胸膛和光滑的脊背,我可以抱着他,象两只树袋熊那样;还
有他湿润的双唇和痴迷的眼睛……而现在呢?只有半截蜡烛和一包烟,烟?我想
到这里又找到了生存的意义,我下床去找我的烟,这时候耳畔隐隐约约骆海庭又
在说:“你不用找了,我把你的烟都藏起来了,只要你听话,我就赏你一枝!”我
笑了,我想我听话,我就抽一枝。可是我的烟就摆在桌子上,触手可及,我生气
了,心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被藏起来了吗?你快藏起来呀!

我苦恼地拿起手机,自言自语道:“没什么的,打个电话,好声好气地向他赔礼道
歉,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他心软,一定会原谅你的。”刚要播号,我又说:“凭
什么要我赔礼道歉啊?你好心好意地帮他,他还不领情,谁那么狂该对我大喊大
叫,骆海庭你去死吧!”我就这样和自己拉锯战,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否则我一
定会被当成精神病人送进去。

最后我对着自己的手机说:“骆海庭,我给你下最后通牒,只要你先给我打电话,
我就原谅你,既往不咎!否则,否则,……”我瘫在地上,也不知道否则会怎样。

十天后,考试的日子。

黄文英请了假,硬要陪我。她嗔怪我不会照顾自己,独立生活能力差,才几天我
就瘦了一圈,这样一来怎么能精力充沛地进考场?我面对她只有苦笑,敷衍着惨
淡的精神凄惶地赴刑场般走了进去。这几天气温急剧下降,天出奇地冷,黄文英
站在大街上双颊冻得紫红,可还是振奋精神朝我又笑又挥手,我心里泛起一阵愧
疚,我对她说:“你回去吧,天太冷了!”

“你好好考啊!”她在冰天雪地里深情地对我说。我认真地点点头,心中一片飘茫。

前几科答得还不错,老师给点拨的复习题十分之准,在加上我的确认真准备,所
以一切都是意料之中,颇有水到渠成的意味。第一天下午考完试出来,我和黄文
英兴高采烈地手拉手准备去吃饭,走到一条立交桥上,不经意看见骆海庭在下面
的人行道上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亲密地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旁边竟然是大
大咧咧的廖爱惠。黄文英也看见了,对我说:“看,那不是惠惠和他的白马王子吗,
惠惠听说他在,马上连姥姥的生日都不顾就飞似的回来了。”

“是吗?”我阴阳怪气地回答她,可是黄文英好象特别兴奋,充满兴趣地对我说:
“你知道吗?惠惠迷他迷的可厉害了,偷偷画了他好几张像呢。”

“那个男的是谁啊?”我问黄文英。

“不知道,我们到那里去吃饭啊?”黄文英岔开话题。我随口附和着,也不知说
了些什么。

晚上我的眼皮就开始跳,我记不住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还是相反,反正我洗了脚
之后我躺在床上心慌慌的。我打开收音机,里面传来柔美的语调平和的广播员的
声音:“从内蒙古高原南下的冷空气今晚将横穿东北、华北的几个省市,预计明天
早上到明天晚上,室外气温将下降到零下二十六摄氏度,并伴有小到中雪……”

“唉呀我的妈呀。让不让人活了。”我透过冻得上了一层奇异美妙的冰花的窗子下
意识地向外望了一下,心想:若不是明天考试,我死都不出去!又想到自己今天
考得不错,不由得懒洋洋美滋滋钻进棉被,长呼一口气,准备睡觉。

“纾纾 鄙钜估镉腥嗽谠椅业拿牛我惊得一坐而起,只听外面有一个带着哭腔
焦急的声音在喊:“李良!开门!李良!开门!!”我披上一件衣服去开门,不乐意
地说着:“谁啊?这么晚了……”

门外竟然是冻得头发都结了霜的廖爱惠,她上气不接下气地搓着红肿的手,吞吐
着能看见的白色空气,泪眼汪汪地看着我,她没等我问就吃力地说:“对,对不起,
我们遇到坏人了……骆海庭,记得吗?和你喝过酒的,被他表叔给绑票了……我
不敢找警察,又没有认识的人,就来……”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绑票,什么表叔,“你说清楚点,谁被绑
票了?”我摇着廖惠的肩膀,声嘶力竭。她好象是吓坏了,结巴着说:“好象是骆
海庭的爸爸欠他表叔一笔钱一直不还,他表叔就和一伙人把他扣起来了,说今天
晚上要把他弄到黑龙江去!”廖爱惠脸上是难以描绘的恐怖。

“你怎么知道的?是不是今天和你们一起逛街的男的干的?”我追问。廖爱惠点
点头,“我今天早上到他家去找他,就碰见他的表叔在他那里,他表叔开始还装的
挺好,请我和骆海庭吃饭。后来我回学校了,想起我把钥匙忘在他家里,就回去
取。刚到楼口就见他表叔和几个人把他扛进一车里,他象喝醉了似的。我起了疑
心,就打车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进了火车站的货场,骆海庭却没跟着出来,
我马上打电话给他爸爸,问他是不是有这么个表叔。他爸在电话那头就都告诉我
了……我不敢报警,也不知道找谁说,他爸爸说马上汇钱给他表叔,可是现在快
十点了,那趟车眼看就要开了……”

“行了,我知道了!”我也不管廖爱惠就在我身边,心急火燎地穿上了衣服。骆海
庭啊骆海庭,这种天气在货车里呆一会儿都会冻出冰渣来,别说等到黑龙江,恐
怕没出山海关,他就成了冰雕人了。他怎么会有这么变态狠毒认钱不认人命的表
叔!这没道理的无妄之灾,怎么偏偏落到你头上?

“你知道骆海庭爸爸的电话号码吗?”我问廖爱惠。她点头,我拿起手机立即让
她拨通了骆海庭爸爸。我接过来,正色道:“喂,是骆叔叔吗?我是小李,你见过
我的。”

“啊,小李啊,我们家庭庭……”电话那头是慌乱不安的声音。“李叔叔你别慌,
他不会有事的,他表叔要多少钱?”

“惭愧啊,我答应电汇给他了,可他还想讹我二十万说是利息钱。他可是我从小
到大的朋友……没想到……小李啊,我现在在广州,那边也没有认识的人――”

“你马上告诉他表叔,有人马上给他钱。我有办法!让他先放人!”我斩钉截铁。
一旁的廖爱惠都听傻了,瞪大了眼睛伫立在走廊里,我说完话她扯扯我的袖子,
苦着脸问我:“你到那里去找二十万啊?”

“你先回去吧,没你的事了。我有办法。”我抓着头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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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我根本没管廖爱惠,匆匆跑下楼,也许是寒流还没到来的关系,外面并没有收音
机里描述的那么可怕。我深吸了一口气,凉到心底;我先给凯歌打了电话,可他
那头没开机;都这时候了,他一定在和他的小蜜寻欢做乐呢,可是我除了找他之
外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只有硬起头皮伸手叫了一辆车,往他最可能呆的一栋房子
飞驰而去。

在车上我终于接通了骆海庭的表叔。我强压怒火客客气气地对他说我会马上送钱
去,让他先把骆海庭放了。可是那么精明狠毒的买卖人怎会轻易就范呢,他也好
声好气地告诉我,一小时后在西郊一个造纸场见面,一手交钱,一手放人,还特
意叮嘱我,不要招来警察,他现在没家没业,什么都不怕。我冷冰冰地对他说:
“让骆海庭接电话!”

“爸爸……爸爸……”电话那头是模糊颤抖的声音,他的神智好象不大清醒。我
的心不知道被什么割了一下子,一口血涌到胸头,出口的话竟然沙哑了:“我不是
你爸爸。”

“阿良?”他一下子就听出了我。

“嗯。”

“你冷不冷?别着急,我马上带你回去。”我的心跳的好厉害,一下一下都数得清。
我突然不想再说什么了,顾做镇静地说:“好好哄着你的好叔叔。”就挂了电话。

汽车在夜色里穿行着,我傻傻地看着窗外,一个声音在问我:“如果是黄文英,你
会这样吗?你怎么了?他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到了凯歌的小楼,我三步并作两步上来到门前,啪啪地拍门:“凯歌,凯歌,着火
了!着火了!”不一会儿屋子里果然有动静,而且明显不是一个人,我有点脸红,
但情况危急,也管不了那么多了。门开了,凯歌只穿了一件睡衣,裸露着半个胸
膛,铁青着脸吼道:“那里着火?”但很快他发现是我,粗犷的脸庞上的表情极其
复杂,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惊慌,他困惑地问我:“良子,你……?”我眼角
余光望向屋子里,见桌上有酒,空着两个杯子;凯歌的身上汗味和烟味扑鼻,头
发明显是被抓乱了的,我不用猜也知道他正在干什么。我有些尴尬,可是凯歌阅
人无数,也很了解我,一看我的表情就知我有急事。他一把拉我进了屋子,扬扬
头笑了笑说:“怎么了,出什么大事,把你大主席急成这样?”

这时候里面的卧室里传来一声响动,好象有人弄倒了什么东西。凯歌大方地笑了,
冲我使了个会意的眼神。我也笑笑,鼓起勇气说:“借我钱!”

“哦!我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呢?”他无奈地拍着肚子,打了个啊欠,“多少?”

“二十万。”我脸皮已经厚到极限了。

“啊?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歪着眼睛问我,也吃了一惊。我吐了口气,仰
头认真地盯着他说:“凯歌,我知道我有些过分,可是我真的有急用,而且,我求
你别问我为什么……”

我和他的目光相撞,他竟然回避我的眼神,低下了头,他想了半天,最后说:“你
等一下。”然后走进了卧室。我一下子坐到了软软的皮沙发上,长吐了一口气,我
并不是怕他不借我钱,而是为自己这样滥用友情感到羞耻。他好久没出来,我坐
在那里四处张望,不小心手摸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个小锁头,古铜颜色,用
一根脏兮兮的红绳串着。这是在过去农村的父母为了让自己的孩子长命百岁而向
庙里求来的护身符,解放以前很常见,我小的时候也曾有一个,和这个差不多,
后来上学后被我姑妈怕我弄丢收了起来。这个可爱的小东西在一面上刻着“贤己”
二字,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这时候凯歌拿着一张支票从里面出来,我匆忙把那个
东西放回原处。

“我没有那么多现金,只能填支票了。”他好象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那张纸塞到
我手里,歉意地笑着。我刚想说些肉麻的话,可是他一摆手,疲倦地说:“你不是
要在这里过夜吧?”

我当时很迷惑,我也很激动;我发现原来在我身边真的有无私的情义存在;我能
活在这样的人身边,我是多么的荣幸!

“凯歌……”我的眼泪分明地浸在眼眶里,咕囔了半天就说出这一个词。

他站在门口,眼神里有一种瞬间即逝的,苍凉而又热切的感觉掠过;他坦然自若
地点点头,微笑。

我跑了出去,二十万人民币就这么到手了。简单到不废吹灰之力,易如反掌。我
没有考虑太多心头的沉重,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叫了车,可是司机嫌西郊造纸场太
远不肯去。我咬咬牙掏出我身上所有的钱一共一百八十三块零八毛,都交给他;
声音发飘地说:“大哥,不够我回来再给你,好吗?”他才勉勉强强地发动了马达。

天越来越冷了,月亮凝固在黑透了的天空上,路上连车都很少。从市区开到西郊
造纸场足足用了四十多分钟。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我几乎连呼吸都没
有了,我知道骆海庭很怕冷,也很怕黑,这种天气他连门都不敢出的,万一他表
叔一发狠把他赛进货车拉到黑龙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有,他表叔
会不会打他呢?

西郊造纸场一看就知道是个亏损企业,破旧的围墙和在寒风里显得摇摇欲坠的厂
房玻璃把这里搞得象香港鬼片里的场景,我关照了司机等我,就深一脚浅一脚地
踩着雪向唯一亮着灯的一间仓库走去。气温下降得很厉害,虽不至于呵气成冰,
但是空气里好象游走着无数把刀子,只要你稍微裸露出一些皮肤,它们就拼命地
围上来割你的肉,喝你的血。好不容易来到了仓房门口,就见到一个精干瘦小的
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两个待业青年模样的人围在一个炉子旁边烤火,骆海庭也坐
在一个木箱子上,用手支撑着头,好象在睡觉。我刚一露头,那个男的就皮笑肉
不笑地朝我走过来。

“是李先生吗?真不好意思,我们家事,还要您来插手。”他一副猴相,举手投足
都让人觉得他没进化好。我虽厌恶,但还是装得很平淡,一脸无所谓地说:“钱在
这里,天太晚了,没搞到现金,只有支票;你先放人吧,天这么冷,把你侄子都
冻坏了。”

他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我把支票递过去。他的小眼睛死死盯着那纸看了好半天,
最后咋着嘴巴说:“果然是大地方的人,做事情就是爽快,可是……”

“你放心吧,你只要放了人,谁也不会知道你是怎么搞到这笔钱的,都是你哥情
愿给你的。”我知道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无非是想哄几个钱而已。

他点着头,走到那两个身旁商量着什么。我瞥向骆海庭,他已经发现我来了,但
是低着头不敢看我。他身上穿的不多,脸色苍白,神情抑郁;我真想冲上去抱住
他,用我全身的体温去簇拥他。我踱步走向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时那两个
小青年围上来,其中一个操着京腔对我说:“哥们儿,我们弟兄跟着他走了这么远
的路,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吗?”并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

“我身上没有钱,深更半夜的让流氓抢啊?”我不屑地盯着他俩看。他z都矮我
半头,而且看起来就是小流氓混混的身形。若要打架,我真不怕他们。这时候骆
海庭的表叔在外面已经发动了车子,想这里喊:“搞什么呢?”我一分神,其中一
个小子挥拳就扑上来,我听骆海庭叫道:“他手里有刀子!”再一回头另一个已经
把一把匕首划到了我的胳膊上;衣服很厚,并没扎透。我很愤怒,一脚踢在他肚
子上,他马上就蹲在那里了,呲牙咧嘴地叫唤。可是后面的人却抱住了我的肩膀,
卡着我的脖子,骆海庭去拉他,没想到三个人都因此倒在了地上,这时候蹲在地
上的人跳起来,持着刀一擒住我的胳膊;接着两个人对我和骆海庭就是一顿拳打
脚踢。我用手臂挡住骆海庭的头和脸,任凭他们冰雹似的拳脚撞击在我身上。

“你们干什么?搞出人命来才罢休么?”骆海庭的表叔在车里喊。他们这才住手,
骂骂咧咧地跑上了车。我只听见他表叔对骆海庭喊到:“庭庭,假期有空到我家来
玩!”接着就发动而去。我坐在地上,喘着气,吐了口唾沫说:“妈的,杂种,有
胆量就单挑!”接着回头宽慰地看着骆海庭,他明显是喝多了酒,一身浓浓的酒气,
眼睛里黄黄的,呼吸的声音都不正常。我吃力地爬起来,抓着他的手,“还不走,
呆在这里做冰其淋啊?”

他望着我,眼里水汪汪的,一大颗眼泪马上就要掉下来了……不要……

我不敢看他,拉着他就走,可是一到门口心马上就凉了,出租车不见了。

老天啊,这荒郊夜岭的没有了车无异与坐以待毙,我马上拿出手机,可是可能在
搏斗中摔坏了,它一点信号都没有。我回头看着骆海庭,也不知道他哪个歹毒的
表叔到底给他灌了多少酒,他还是木木的,整个人显得发傻。我大声地对他说:
“庭庭,我们先到公路上去,看能不能拦一辆车。”他点头,我就抓着他的手,跑
到公路上。

“冷吗?”我担心地说。

“不冷。”他打了个哆唆说,被冷风一吹,他好象精神了一些,他问我:“你怎么
知道我被人扣了?”

“你女朋友告诉我的。”我胃里酸酸的,喝了醋一般。

“她不是我女朋友!”他一下子清醒了。我没理他,来到马路上,我对骆海庭说:
“前面不远应该有加油站,现在天太冷了,我们必须跑到那里,不然会冻倒的……
来,跟我跑……”我不由他分说,拖着他就开始跑。

“你的胳膊流血了!”骆海庭惊叫。我一看,果然我的衣袖上红红的粘粘的湿了一
大片,我竟然没感觉;既然不疼不痒,那就不管它,我大义凛然地说,“走吧!”

来自遥远北方的冷空气慢慢进驻这个城市,今天,或许是今年冬天最冷,最残忍
的一刻。人都经历过很多寒来暑往的日子,但大都把注意力集中在风和日丽或能
借景抒情的时候;象这样可以说险恶到生人勿进的萧杀之夜,纵使有心怕也无力
来欣赏自然的真颜。但我却不只一次地领略过冬天里最神圣,最高贵,也最残酷
的美丽。

谁能想象自己目所能及的范围内都是一片纸一样的纯白?尤其在这样的夜晚总会
有一轮冷艳的月亮,尽情地把自己的光辉梳理成亿万道纤若毫丝的细线,直直地
激射到大地上。白雪再将其折射、拆解、交汇,把天空的皎洁和大地的灿烂兼收
并蓄,扬之于四野,抑之于宇内,更显得夜如泼墨,星如流银;无论是裹素的树
木,还是沉睡的农田,都被这古不变之玄妙唤出自己的灵性,在朗朗云天里,
寻声而遁,闻声而舞。

骆海庭跟在我身后,跑的很吃力。我叮嘱他不要张嘴,不要大喘气,否则会呛到
肺。冬夜虽美,但我却在心里用最下流的话和最粗俗的语言咒骂着骆海庭的表叔
和那个生儿子没屁眼的司机。同时又在祈求上天,在公路上来一辆车吧!可是连
跑带走地挣扎了好久,车没有出现,记忆里的加油站也没有!我开始担心是不是
走错了路,为什么走了这么久四周还是菜地呢?

突然身后咕咚一声,骆海庭倒在了地上,我忍着冷风的刺痛,要拖他起来,他咬
着嘴唇对我说:“阿良,我好啊,我跑不动了,我要睡觉……”

“混帐!这里不能睡!起来!”我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可是他的脸早就冻的麻木
了,我打上去他根本没反应。我没办法,只好说:“我背你!”

我第一次发现他竟然这么重,他趴在我的背上呼吸渐渐低沉,我怀疑他不是喝多
了酒,而是在发烧!我别无选择,只有使出全身力气在漫无尽头的公路跑着;说
真的我也不知道我的体力倒底怎样才是极限,但我知道我不能停下来,不能……

“阿良,我要睡了,我好累啊。”他已经气若游丝了。

“庭庭,你千万别睡啊!千万别睡,我给你讲个笑话,你不能笑啊,你一笑你就
输了,你得给我洗脚。”我加快了脚步。

“阿良,你讲吧……”

“说有个大官,要到一家精神病院里去视察工作;院长很紧张,他就把所有的病
人叫到一起,对他们说。等领导来讲话的时候呢,大家都看我的手势。我在后面
举手,你们就鼓掌……我放下手,你们就不要动,乖乖的听人家讲话。如果做的
好,晚上大家就吃饺子……”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讲着。

“后来呢……阿良,我见到我妈妈了,她都瘦了……”他好象在呓语。

“你别睡啊!第二天那个大官来了,给精神病人讲话做报告,台下的病人都很听
话,该鼓掌时鼓掌,该肃静时肃静。大官一看很高兴,心想,这里的病人素质真
好,管理做的不错!讲完话就把院长叫到前面来,夸他。这大官讲话有个毛病,
一高兴就爱拍手,他刚夸完院长就拍手,意思让大家鼓掌然后散会……这时候突
然从台下冲出来一病人,照着他脸上就是两耳光,指着他的鼻子就说:”你他妈的
晚上想不想吃饺子了?‘“

骆海庭没回音。我恼怒地喊:“叫你不要睡!你笑啊!笑啊!”

还是没回音。我害怕了,放下他,只见他闭着眼睛,呼吸缓慢,面若金纸。我摇
他,他不醒。我彻底恐慌起来,这时候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冷了,解开衣扣,把他
的头贴到我累得发汗的胸膛上,或许这一点热量,还有作用。他好象感觉到了什
么,轻轻呢喃了一声,好象是在喊谁的名字。我这时不知怎的,眼泪控制不住了,
稀里哗啦地流下来。我绝望地说:“你别睡啊!别睡,你睡着了,就再也醒不过来
了!你要是死了,我怎么办?”

“骆海庭,是你勾引我的;你他妈王八蛋,没良心!你知道吗,我现在爱上你了,
爱上你了,你得意了吧!你醒醒啊!我爱你啊,真的爱你……你他妈的不许睡!
听见了吗?我爱你!”

我再也抗拒不了心底满溢的恐惧和悲伤,任凭眼泪象短了线的珠子,一大颗一大
颗地落下来。接着我把自己的嘴唇吻向了他已冰冷的双唇,义无反顾,狠命地吻,
我想把我身上的生命和热量通过这一吻输送给他,我告诉你了,我是爱你的!

他紧闭的双眼和没有温度的面容恍惚中浮现出一丝笑意。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但
很快就又没了声息。

我把骆海庭抱在怀里,抬起头望着天;我从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的害怕和无助,
我咬牙切齿地喊道:老天爷,我知道你不欠我李良什么,但我今天要求你,求你
让我怀里这个人活!用什么换都行,哪怕是我的命也无所谓!只要你让他活!我
不要我这一生一世,爱的人都死在我面前!“

话音刚落,身后车灯闪耀。我猛然回头,竟是凯歌从车里走下来,他用奇怪的眼
光看了我们一眼,只说了一声。“上车!”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我的眼泪结冰了,冻在眼眶很难受。

“小样,我一看你今天晚上火烧屁股的熊样,就知道你有鬼。你一下楼我就让我
的司机跟着你,总算拣回你的狗命!”

我还是抱着骆海庭不放,凯歌回头望了一眼,不再说话。我看得出,他那是苦涩
的目光,他是不是觉得我堕落了,在为我惋惜?

洁白的床铺,消毒水的味道,医院。

胳膊上的伤比我的胃口恢复的都快,我一口一口地吃着黄文英喂我的米粥,很惬
意。

在我的巧言令色摆事实讲道理宣传攻势下,廖爱惠出于对我的感激并慑于黄文英
的猜忌,她隐瞒了我和骆海庭的遭遇。我告诉她我被人抢劫,殴打并刺伤,我楚
楚可怜的模样打消了她的怀疑,并且她从不知道我与骆海庭、凯歌的那一档子事;
只觉得我平百无辜地遭此劫难,误了考试不说,还被人弄伤,真是倒霉到家。

骆海庭没和我住在一个医院里,但他爸爸和妈妈很快就赶来了;他在富人才住得
起的单人病房里养了一个多月。他爸爸还了凯歌钱之后到处找我,都被我刻意找
借口躲开了,我在研究生考试泡汤后顶着很大的舆论压力重返学校,生活依旧。
我没对凯歌明讲我和骆海庭的关系,但我相信他知道;我也不害怕被他知道,因
为他了解我,我自信他能明白我的心理。

骆海庭出院后乖乖地向我赔礼认错。我们和好如初,开始了隐密的感情生活。

并且不知不觉中,时间流逝,一切都那么平静,那么幸福,那么理所当然,自然
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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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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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堕落是直线的,没有一个物理老师能讲出它的均衡与美丽。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
和海庭象两个冒险者发现了挖掘不尽的宝藏,在这个神秘又诱人的世界里疯狂地
挖掘着、享受着。我听一位教授讲过:有些事情第一次和第一百次是一样的,只
要你让它发生!

我继续让他画我,我的身体和我的灵魂。我裸露着身体,在海庭的注视中我微笑
着让他描绘我的每一寸肌肤。我裸露着身体,在海庭的胸堂中我微笑着让他亲吻
我的每一片灵魂。每次做爱都是我解开他的衣扣,他笑而不语;但在我透着邪恶
的挑弄下原本安静的他就会变得象一头狼,这是我会按住他,或抱住他,让他在
我的身体下挣扎。我心中无数的可怕念头终于具体化,我咬着他的舌尖,双手用
力扣住他的双腕,两腿压着他的古铜色的双膝,任凭其颤抖、呻吟乃至嚎叫都不
放开,直到我发泄完毕,累倒在他唾液、精液淋漓的身体上。他总是高兴地吻我,
抚摸我,用手轻轻地擦去我额头和腹部的汗水。有时我太累了,迷迷糊糊地抱着
他喘息,他就会自己手淫……直到我发现,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良心发现为他
口交,他回用手在我背上抓着,用手指勾勒着,象是在完成一样作品。

激情过后我恢复成温和、稳重的李良。我一丝不挂地走到窗子的对面,坐在毯子
上;海庭会穿一件纯白或浅蓝的衬衫,拿起画笔坐在对面画我,我喜欢看他的衣
衫在五月的微风中贴着他深黄的肌肉舒展,此时他头发乱乱的,表情单一;深情
认真地一边望着我,一边在画板上涂抹。我们都不说话,默默感受彼此。

只有一次我恶作剧地赤身扑到他面前,用手指沾了一些油彩,突然间抹在他的胸
口,他回手用笔在我身上一挥,一道红油彩划在我的腰上。我俩大笑,我说你在
我身上画吧,外国有些什么野兽派、自然派的都兴这个。他不屑地咧了一下嘴,
没出声。我恼了,也不知那来的劲头我用脚在他也没穿任何东西的腿上磨擦着,
暗示他我真的想。海庭搁下笔,骄傲的问我:“你不后悔?”

我没回答他,径自在他身旁仰面朝天地躺下,闭上了眼睛。他很有职业道德,没
抚摸我,也没吻我,否则我两腿之间的宝贝一定会一柱擎天。他不知道都拿了些
什么,我只感觉凉凉的、柔软的笔尖在我的身体上游走着、舔噬着。房间里有他
的新洗过的衬衫散发出的干爽的清洌和浑着油墨、他汗泽的浓郁,我仿佛沐浴在
亿万道穿梭过我身体的光线里,不知是暗夜的流星雨,还是黎明的山顶风。

“转过去”他命令道,“侧着身子,别把油粘在地板上!”

我沉醉地听令,他又在我背上一点点画着。但只是在我的右肩下面小范围地描了
些什么。我知道,一定是一副银灰色的翅膀,带着火炎与残冰,和他的纹身一样。

“好了,你照照镜子去吧!”他得意地说。

“小王八蛋,你要敢丑化我我就揭了你的皮!”我起身回头对他说。他嘴唇微微翘
着,坏坏的笑容让我想亲一口,并让他窒息。

“先看看你的皮吧!我真想给你照张相……嘿,你现在跟条花领带似的。”

“不用看了,你死了!”我突如其来地楼住了他,连同他的白衬衫一起压到在地上。
我吻住了他的嘴,疯狂地在他身上揉搓和蠕动,他刚开始想抵抗,但我感觉到他
身下坚挺的部位在急躁地寻找依托。就更加肆无忌惮地摧残起他灼热的肉体,我
把他和他的衬衫搞的一踏糊涂。

事后他不满地搂着我说:“你赔我衣服。”我望着那已狼籍的衬衫苦笑了一下,说:
“你赔我皮!”

“你也忒贱了吧,连看都不看还让我画,糟蹋我一些好染料!”他有意无意地捏着
我的左乳,突然狠狠揪了一下。我嗷地叫了一声,对他说:“别动手动脚的!”

“我留了一件东西给你,你知道吧!”他很小声。

“知道。”

“你喜欢吗?”

“不告诉你。”

“我们是不是很变态?你后悔吗?”他声音更小了。

“我会告诉你,但不是今天。”

“那是那一天,明天?明天的明天?你爱我吗?你会爱我吗?哼……”他已经在
自言自语了。

我穿上了衣服,在他的赃盆里打了水,擦了前身,洗了洗脸。仔细地梳了头,照
了照镜子,对他说:“别着凉,我要走了,下午我们党员学习。你记得吃饭啊。”

“滚吧!”他脱掉那件衬衫,走进卧室,喃喃地说。

春风荡漾在街巷上,柳树已开始发芽。我没有回学校,而是打了的,往茂庆大厦
的方向奔去。在车上我拨通了凯歌的手机,听到了他惊奇的声音:“良子,怎么想
起来找我了?”

“你是那尊佛,我还拜不得?”

“正好,我这里来了几个俄罗斯小姐,那叫一个风华绝带,国色天香,怎么样,
今天便宜了你小子,哥哥让你开开洋荤!”

“是吗,晚上再说。我有事求你呢。”

“哦,我在家呢。”

“哪个家啊?”

“十六楼。”他在电话里惬意地说,我好像还听见女人的笑闹声。车开到他所谓的
十六楼已是下午2点,我不爱坐电梯一路爬将上去直累得气喘呼呼。按下门铃后
凯歌见我满脸堆笑,进屋后果然是扑鼻而来的脂粉味。我四顾张望也不见有其他
人,就说:“都打发走了?”

“小子,别遗憾,哥给你准备着呢,晚上到的厅去,黄的白的老的嫩的任你挑!
亏待不了你。”他只穿了一件睡袍,脸上脖子上还留着红一块青一块的印痕,看来
一大中午也没少折腾。我俩真是一对好兄弟,我乐呵呵地暗想。

“凯歌,上次你领我见的阿灿还在吧。”我接过他递来的啤酒呷了一口说。

“在东四路给人干活呢,听说生意不错,你找他?”凯歌哈欠连天地回答道。

“你带我去,我要纹身。”

“你也玩这个?你小子!走吧,反正我也顺路,我先换换衣服,你坐着,电视里
有毛片,自己看吧!”他伸着懒腰进了浴室。我坐到沙发上,眯起眼睛拨弄遥控器。

过了一会儿,凯歌换了一身皮衣跟黑豹似的从里面出来,他见我昏昏欲睡的样子
也没支声,独自拿了一罐啤酒和一张报纸坐在沙发上,不期然他问我:“你为什么
要纹身?”我笑了笑,告诉他:“礼物,送给别人的礼物,我要把自己送人了!当
然要打上包装。”

“哦,”凯歌点点头,“那如果他不要你怎么办?你岂不是成了……我是说,纹身
可是一辈子的事,你别后悔。”

我看着他,大言不惭地说:“我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哼!”心里想却着当海庭看
到我的纹身后痴情的眼神。

凯歌开车载我到了阿灿干活的美容院,当我对阿灿说我要纹身时他乐了,马上拿
出厚厚的一摞图案要我挑,我拒绝了,脱下衣服让他看我背上的翅膀,阿灿摸了
一下,感叹地说:“这是专业人士画的吧!油彩还没干透呢。”

“你能在对称的肩膀上纹一个相反的图案吗?”我问他。

“没问题。”他痛快地答应了。于是我被带到一间象医院里注射室一样的小屋里,
趴在一张床上,阿灿拿了一根注射针出来,我惊奇地说:“你干嘛?”

“打麻药啊!”他平静地说。

“不要,我不打针!我害怕打针!”

凯歌冷笑了一声,说:“ 好啊,你怕打针是吗?阿灿,让他臭美,你直接给他纹,
咱们也听听杀猪叫唤。”

阿灿笑着告诉我:“你不打麻药可是很疼的,很多人逞强说自己不怕痛,结果不一
会儿就哭爹喊娘了,你小子皮娇肉嫩的,恐怕挺不了吧?”

我摇了摇头,坚持道:“我一打针就会晕,我就是痛死也不打针。”

凯歌冷冷地说:“你勾搭美术系的小情人也不用这么卖力吧……哼,你就这么搞下
去,早晚后悔的是你自己。”

我心里一抖,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和海庭的事了?我刚想狡辩,他却默不作声地走
了出去,我感觉他的话怪怪的,不知是规劝,还是轻蔑。我一直把他当成唯一一
个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大哥,而他也一直在无条件的帮助我这个任性的弟弟,如果
他真的知道我在干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又会怎么想我?我慌了,我知道他在
社会上闯荡了那么多年,看人一向很锐利,,又有什么事没见过?有些事他虽不说,
但心里明白着呢。我害怕他因此抛弃我,厌恶我。

“你想好了?”阿灿又问我。

我回过神来,努力点点头,说道:“我要是嗯一声,晚上请你吃鸿宴楼。”他没吭
声,大概在为晚上吃什么作打算。

第一针下去,我只觉得头里一阵紧绷,接着象有一只蜜蜂钻进了我的骨髓,耳朵
里也在嗡嗡叫着。第二针下来,我死死地抱住床板,汗珠已经从后脑勺流到肩膀。
但话已出口,我的个性又不允许我背叛自己的面子,我不知道怎么抵抗这刻骨铭
心的疼痛,只是想着海庭的脸,我想象我抱住的是海庭。我们在一块冰凉的沙滩
上相拥着,他在用嘴吻 燃烧的后背,我就这样感觉着他,而不是针。

渐渐地,我在那脑海里的边缘平静下来。我想我在为自己所爱的人受着伟大的苦
难,而他也会我的这种表白而感动,他在以前默默地承受着的那种等待的滋味也
许就是这样如芒在背吧?我今天就要用痛苦来体会他那海水一样的深深的感情,
我是十字架上骄傲的囚徒,在爱情到来之后,迎接自己崭新的命运,痛并快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在海里浸泡了一个世纪,终于浮出了海面。而我已不再是
普通的人类,而是一只会飞的鸟,我虽经历了许多痛楚,但终于能勇敢地飞了。
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右肩上生出一只鲜艳的、如跳动的火炎又如凝结的寒冰般
诡异的翅膀,只有一只,却振振欲飞。我吐出一口气,早就忘了肩头的麻木与酸
痛。一下子跳了起来,对阿灿说:“你手艺真棒!”他微微地抿了一下嘴,喃喃说:
“刚才我已为你死了呢,你真厉害,我服了你啦。”我不禁得意洋洋,三下两下穿
上衣服,我只想飞到那又破又脏的12楼公寓里去,让海庭看看,他的翅膀不再孤
单了。

凯歌走出来,低声说:“阿灿,我请客,咱们玩去。”他看我一脸春光,轻轻一笑,
用力在我肩头一拍,说:“你折腾够了?”我疼得一跳,大声说:“吃饭去,吃完
了我要看俄罗斯小姐。”提起这个,凯歌来了精神,说:“走走走,我请客,先去
吃海鲜,在到我的场子里去玩!”

“当然你请客。”我和阿灿齐声说。

晚上我们喝得脸红耳赤,来到了凯歌最火的一间迪士高舞厅,叫:“银狼”。我嘲
笑他这名字起的不好,根他说干嘛不直接叫:“淫狼、色狼”。他踢了我一脚,拉
我和阿灿进了那黑漆漆,人影幢幢的大厅。里面正中央的台子上有一个露肚脐的,
脸画的跟鬼上身似的女人在扯着嗓子不知道是在唱歌还是在叫床。她看见凯歌进
来,马上抛了一个媚笑,凯歌也朝她一笑,那女的喊得更卖力了。下面的人象一
团蚯蚓扭在一起,摇头晃脑,沉醉无比。凯歌领着我们来到吧台,服务生见了他
惶恐地靠过来,凯歌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些什么,就告诉我们随便喝东西随便玩,
自己消失在人群中。我没什么乐感,跳舞不是我的爱好;阿灿却早就坐不住了,
迫不及待地冲进舞池,很快没了踪影。我坐在吧台旁边,喝着一杯五颜六色的饮
料,无奈地望向这狂欢的人群。

“嗨,李大哥。”一个穿着牛仔裤,开领皮衣,露出半个胸膛的矮个子男人拍了拍
我肩膀。我闻到一股刺鼻的古龙水味,转身眯起眼睛打量他。

“你也到这里来玩啊?怎么没见英姐啊?”他的头发染了一缕金黄,搭在额头上,
手里夹了一只烟,嘴里熟练地喷吐着白色的云雾,腰还在跟着音乐轻轻地扭动。
我知到我认识他,可就是想不出他是谁。

“你是……”我迷惑地问。

“我是小果啊,我就是换了一身打扮,你就认不出我啦?”

“什么?”我差点把刚喝下去的饮料喷出来,“小果子,你在这里干什么?你,
你……谁把你搞成这个样子?”

“我在常来这里,不过李大哥倒是第一次见,有没有认识的小姐?”他毫不在乎
地嘻笑着说,我发现他半条胳膊上缠了一条金灿灿不知道是铜是铁的链子,而且,
他衣服里面的T恤衫上是一个裸体的缠着蛇的女人。我不是一个爱观察别人衣着
评论它人外貌的人,但我看到着一身行头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悲伤起来,眼前有浮
现出他饿那件被我嘲笑过无数次的“泰山”运动衣,我眼前的这个人,是谁呢?

“呵呵……李哥怎么会认识这里的女人呢?李哥不是到外地实习去了吗?”他调
笑着说道。

“许小果,你在这里作什么?”我拉着脸问他。

“哦,和一个朋友来的。闲着没事儿,跟他来玩玩。”他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这是你来的地方吗?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们寝室里的人拉你来的,故意把你搞
成这个样子的。我就知道,那帮混蛋就会拿你耍宝,你呀……”我想到了合理的
解释,欣慰地笑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

“Daniel,快去跳舞吧,这是你喜欢的曲子呢。”一个一身金光闪闪,低胸短裙的
女孩子从人群里挤出来,扯住他的胳膊懒洋洋地撒娇说,那个女孩子抹了五六种
不同颜色的眼影,把眼圈造得跟松花蛋似的。她用空洞的大眼睛好奇地瞥了我一
眼,接着偎在许小果怀里,在他耳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俩一起吃吃地笑起来。
然后许小果对我说:“李哥啊,你慢慢玩,改天我去看你。”说着钻进了人堆里,
不知去向。

“你……”我的半截话噎在嗓子眼里,吐吐不出来,咽咽不下去。

我苦闷地转身,看见那名吧台服务生好笑又奇怪地看着我,我问他:“刚才那个男
孩子,是不是常来这里?”

“您说Daniel?这片场子谁不认识他啊?”那服务生捉狭地告诉我。

“是他自己来?”我掏出烟来。

“他?他现在很红啊,好多人老板都知道他是大学生,人机灵,身子干净,都好
捧他的场。”

“什么?你说什么?”我打着了打火机,微弱的火苗在眩目刺眼的灯光下是那么
无力地燃烧着,我亲眼看见它在抖。我掏出一张纸币,拍在吧台上,压低嗓门:
“把那个小子的事告诉我。”

那服务生连看都没看我的钱,一边擦着玻璃杯一边叹息地说:“我也不太清楚,只
知道他以前在马路对面的大排档给人家端过盘子。后来好象被一帮子坐台的给看
上了,介绍给她们的老板娘,哼哼,到了人家那里他这种雏儿还能剩下,三混两
混混了点钱,人也就皮实了,现在还知道自力更生了呢,自己找主儿往外卖呗,
象他这样的,我见多了……”

我的头被象是被敲了一闷棍,又好象是钻进了一千只苍蝇,只觉得这世界在嗡嗡
地叫着,乱糟糟地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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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 生 】 将军府开山祖师--冒牌 害虫(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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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5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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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舞池里的音乐变了,由跳动激烈的电子舞曲变成了相对舒缓的慢步舞曲。灯光也
黑了下来,人群分散,但却都低头贴面两两相拥,有着说不出的暧昧,也有着讲
不清的缠绵。我伫立在舞场外侧,象个傻子似的呆呆地望着,茫然若失。凯歌换
了一套衣服,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我身后,轻轻拍了我一下,口气嘲讽地说:“不
会吧,良子,没有小妞来找你跳舞?”

我回头看了看他,问他,“许……不,Daniel,你认识吗?”

凯歌的脸背对着幽暗迷离的光线,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他的声音却隐藏了一
丝恐惧,他不满地说:“哪个Daniel啊?”

这时候在擦玻璃杯子的吧台侍应插话了,他提示地说:“老板,就是琴姐的干弟弟
啊,你……”凯歌猛地一回头,那侍应一下子就噤声了,脸色变得惨白,低头继
续干活。凯歌回头面无表情地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认识他对不对?你告诉我他每天都在这里干些什么?”我盯住凯歌,观察他
的神色,我下意识里感觉凯歌有事情在瞒着我。他“哼”地一声,很轻蔑地说:
“我不知道,我的场子里每天来的人成百上千,我怎么会每个都记得?”

“真的吗?”我眯着眼,死死盯着他看,他在我面前不会撒荒,一分钟不到他就
改口了,吞吞吐吐地说:“可能是那个出来混钱花的大学生吧,一到晚上就来找客
人,有点眼熟……”

“他找客人?什么叫客人?”我急了。

凯歌见我一脸无知,反而笑了,他让吧台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一杯自己端
着,脸上带着不屑一顾的表情说:“女的做鸡,他就做鸭呗;只要给钱,男客女客
他都接,这样的小榜家儿很多的,人长的好也是资源,该卖就得卖,弄钱呗!”他
喝了一口酒。

“不可能!他是好学生,他是我们学校理科第一名考来的,他很老实,很懂事
的……”我向凯歌辩解道。

凯歌的脸上浮现出感到有趣的笑,他说:“谁也没说他不老实,不懂事啊,这在你
们大学生里也是叫自力更生勤工俭学吧?自食其力,哦?”

我的手开始颤抖,我混身发汗,我想把手里的酒放在桌子上,竟然没拿稳,一下
子撒出来,红红的象是血,泼在吧台上。我看着那粘稠闪烁的液体愣了一会儿,
不知说给谁听:“我要去找他!”

凯歌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很不自然地说:“你找他干什么?”

“不用你管!”我已经气糊涂了,挤进人群四处张望,恨不得掐着许小果的脖子把
他拖到外面大街上胖揍一顿,我三个月没回学校,他就搞成了这个样子;我一定
要找到他问个清楚,倒底是谁出了多少钱买了他的纯真,又是什么样的诱惑能让
他自甘堕落,出卖磺小?

“你到哪里去?”凯歌在后面喊我。我不想理他,心想就是你这样的有钱人把世
界上的好孩子都教坏了的,你竟然亲眼看到一个小孩子学坏无动于衷,还讥讽人
家,真是毫无人性。我没回答,尽我可能在人群里搜索着许小果的身影,可是灯
光太黑暗了,人也很多,我连身边的人长相都看不清,想抓住他,谈何容易?可
是我现在就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他,打他。

彷徨了好一阵子,我终于发现了和他在一起的女孩子,我冲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连
问候都没有一句就问:“许小果呢?”那女孩子用厌恶而又古怪的神态打量着我,
好半天才抹得血红的嘴唇里挤出几个字:“他又事先走了。”

我真想给她一巴掌,可是我忍住了,继续问她:“他到哪里去了?”

女孩笑了,既甜美又邪恶,她不耐烦地说:“大哥你是他的熟客吗?他今晚很忙的,
你以后再找他吧。”说着还向我挑衅地使了个妩媚的眼神。

我愤怒到了极点,我一把抓着她精细的脖子,瞪着他恶狠狠地吼道:“他在哪里?”
周围的人没有预料到我会这么大喊大叫,吓得都后退了几步。那个女孩子见我不
是善类,哆哆唆唆说道:“他被陈四带走了……”

“在哪里?”我声嘶力竭。

“我也不知道啊……他们总去佳和的旅店……你自己去看看吗……你放手
啊……”她挣扎着,我放开她,用我常常摹仿但从没实用过的电影里黑帮老大的
口吻说:“带我去!”那女孩吃惊地看着我,吓傻了。

佳和旅店是坐落在很多美容院和私人浴室的中间,门脸不大,那女孩子在门口怯
懦地往里指了指就不肯再往里走。我没管她,自己径直闯了进去。门厅里坐着一
直打哈欠的老头,看我进来就睁开细得象一条缝似的眼睛问我:“同志你要休息还
是住宿啊?”

“我来找人。”

“您找谁啊,我们这里旅客都登记的……”老头拿出一签字用的纸本。

“陈四啊。他刚才把东西落我车上了,我来送给他。”我说的很从容。

“啊……他在202,你自个去找吧。”老头混混欲睡。

我迈步直奔二楼,那房间很好找,我一下自就在走廊一拐弯发现了,我根本没考
虑什么后果,也不管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许小果,我绲卦颐牛使出了全身力气。
门里没有一点声音,更加重了我的怀疑,我血往上涌,一脚踹向那木门,门散架
了,q当一声就开了,我冲进去……

里面是一见狭窄龌龊的小房间,烟味扑鼻而来。一个三十岁出头,梳着分头的男
人只穿了半条裤子僵在那里,旁边是一张还算宽大的双人床,上面是完全赤裸只
用一条被单遮住下身的许小果。他俩都被突如其来的闯入吓呆了,惊慌失措地望
着我。我笑了,笑的很坦然,很直接,我死死盯住许小果――黝黑的皮肤,汗水
沾湿的发亮的脊梁,恐惧无助的面容。

那个叫陈四的男人哆唆着问我:“你,你是……”

我露牙朝他一笑,招手让他过来,他大概以为我是公安吧,竟然卑躬曲膝地凑过
来,刚想讨好地说什么,我一抬手,直直而又准确的一拳,集中了我全部怒气与
恼火的击中他堆笑的脸。他唉呦一声倒在地上,捂住脸。我揉着拳头,走近许小
果,温柔地问他:“Daniel,和你干一次,你收多少钱啊?”

许小果急促地想找衣服穿上,他惊恐地望着我,颤抖的胳膊无意识地想穿上裤子。
我一把夺过他那件名牌的牛仔裤,挥手一扔,冷冷地说:“别穿了,你这样挺好的。”

这时候那个陈四爬起来,他好象觉得我不象是警察,恶狠狠地对我说:“你小子是
哪里的,你他妈是谁?”

“我?”我转过身,又再转回去看看许小果。

“我、是、他、哥!”我平静地说。

他打量了我一下,嘴里还没完没了,他快速地拿了自己的衣服,跑到门口,用阿
Q的姿势指着我说:“你他妈有种,你等着!”接着踉踉跄跄地跑出门去。

我不想理会他有什么能耐,他能把我怎么样。我默默地转身,什么也不说,把双
手插在胸前,就只是盯着许小果看。他也呆立在那里,僵硬、绝望。我暗自想眼
前这一幅情景真的是很凄美,很动人。许小果年轻健康的身体散发着青春的光泽,
忧郁悲哀的眼神幽暗地看向前方,垂着肩,头发蓬乱,象是失去了翅膀坠落人间
受难的天使,在承受着别无选择的痛苦。我欣赏了好久,可是他突然抬头,好奇
而又骄傲地看着我,眼里流出轻蔑的神采,我被他突如其来的镇静和坦然吓了一
跳。

“哥,你打我吧。我知道你很想打我。”

“你以为我不舍得打你啊,你个小王八蛋!”我讨厌他这种傲慢的表情,我两步走
到他面前揪着他的头发就是两耳光,清脆、响亮。他的脸颊上马上就出现了两道
片血手印,可他咬着牙,还是那么沉着地看着我,没有哭,也没有叫。

“你行啊你,打工打到床上来了。你怎么这么不知羞耻?为了几个钱什么都干?
你是个大学生,是个男子汉!不为五斗米折腰!你知道吗?你……你,你就那么
想要钱?连你自己都卖!”我抓着他的肩膀要晃着他,对他喊。可他睁大了眼睛,
没有眼泪,也没有心事地看着我,好象我说的根本和他无关。

我又是两个耳光,想把他打醒。可他就是不说话。我摇累了,失重一样坐到地上,
我指着他说:“你给我穿上衣服,跟我走!”这句话他照做了,很麻利。

冬天的身影已经在这个城市里模糊了,街上的男男女女都换上了春装;但是夜已
深沉,街上的人都是那么行色匆匆,目无表情。我把许小果拖到了高高的立交桥
上,等他站稳了,我很直接地问他:“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哥了?”

他竟然很自然地双手支着立交桥的护栏,望向身前灯火辉煌,夜色迷人的城市,
从怀里掏出一支七星烟来,递给我。自言自语地在说:“哥,你看啊,大城市多漂
亮啊。我在考上大学前想都没想过会见到这么多的灯,这么多的车……呵呵。”他
吃吃地笑起来,让我心里发麻。

“更没有想过会遇见你这么好的哥哥……一点都不嫌弃我是个农村孩子,帮我生
活,教我作人。你那么优秀,要什么有什么,受人敬仰,当然不可能图我什么,
你肯无私地接济我,不嫌弃我认我作弟弟,我就很高兴很高兴了……在我最困难
的时候总是你伸出手来,拉我,不让我倒下去。我嘴苯,说不出我的感激,真的,
哥。”

夜风吹着他的头发,他的头发不再是过去那种土气的三七分,已经削剪得新潮飘
逸,可以在风里变幻姿态,显得他更加清纯可爱。

“可是哥你知道吗?哈哈……”他又笑了起来,笑得那么无拘无束,那么解脱。

“我们不是一类人。永远都不可能是。哥,你是那种上一辈子做了好事,这一辈
子注定要享福的那种人。”

“你胡说什么啊?”我感到他怪怪的。

“哥啊,我这么说你可能不高兴。可是我还是要说。你是那种人,老天爷喜欢的
那种人,你什么都有了,而且你做任何事情都会很简单,永远一帆风顺,只要你
付出努力就会有结果。你和文英姐都是那种人,你们永远高高在上,天生就是被
别人羡慕的。而我不是,我是被老天爷忘记的人,我这种人做什么事情都得靠自
己,尽管付出任何努力都不见得会有好结果。我们拼命努力也比不上你们说一说
笑一笑得到的多,哈哈……你是不会明白的。”很少言辞的他不知道从那里搬来一
套人生理论,说得我如坠五里雾中。

“你放屁!什么这种人那种人的,是人就不应该出来卖!你他妈做鸭子还有理了!”
我骂他。

“哼……哥,我是不要脸。当初我也不愿意出来干这种事。可是我发现,其实我
这种人的尊严和人格什么的都不值钱的,卖了就卖了呗!在这里只要有钱就不会
有人瞧不起你,有钱就可以做很多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哥你知道吗?我曾经被一
大款包过月,我那一个月挣的钱是我爸爸妈妈和姐姐在地里辛辛苦苦干一年都挣
不来的。那钱我交了欠学校的费用,还了我大和我妈治病事借的钱,买了好多本
我想要的书,还给我姐家添了台彩电。我第一次知道,钱真的是那么好……”

“钱,钱,钱!有了钱你就可以不要脸,小果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啊,你什么
时候被钱敲昏了头,除了钱你还想别的吗?”

许小果朝我苦笑了一下,他抬着眼睛对我说:“哥,那是你从没缺过钱,你不知道
没有钱的苦处。”

我愣了一下,可是我还不放弃:“你行,你小子翅膀硬了,你有理……哼,许小果,
不,不对,是Daniel,你就祸害自己吧,我没你这种没出息的弟弟。话又说回来,
我是你什么人啊?我管得着您吗?你哪天染了一身脏病,烂死在大道上才好呢!
到时候还得你妈给你收尸!”

我刻毒的这句话好象起了作用,一丝触动从他的脸上略过,他低下头,没有声音
了。

“小果子。你还小,还年轻,走错了路回头还来得及;哥这一阵子忙自己的事没
顾得上看你,是哥不好;可是你也太过分了,玩什么不好玩这些东西?你没有钱
哥给你想办法,哥给你找个正经打工的地方,答应哥,以后不要在来那些地方,
别再找那些人,好好用功读书,将来才能找到好工作,好好作人……你明白不明
白?”我很真挚地规劝他,我知道他是个很懂事很要强的孩子,可能他只是一时
间被人诱惑欺骗才这样,也许他还是可以挽救的。

他好象又哭了,他躲避着我的视线,哽咽着说:“哥,你是个好人。”

“你听我的话么?”我问他。

“嗯……”他淡淡地回应着,不知在考虑什么。

“你妈妈好吗?”

“还好啦。我妈妈总问起你,我就告诉她你很忙。”

“有空我去看看她。”

“哥,我做了这样的事,你会不会嫌弃我,不要我了?”

“只要你改,象你以前那样,你就永远是我的小果子。”

“嗯……”

我目送许小果回家以后,又回到了凯歌的迪厅。我心里乱七八糟的,很难受,凯
歌没想到我还会回来,见了我冷嘲热讽地说:“怎么?大主席,解救了水深火热中
的失足青年没?工作还愉快吧?”

我没理他,坐在吧台前猛抽烟。他靠过来,示意服务生给我倒东西喝,很快一个
玻璃杯子摆到我面前,我看也没看一饮而尽,只觉得辣辣的直呛嗓子眼,不过胃
里感到很暖和,浑身热呼呼的很舒服。我郁闷地问凯歌:“大老板,你说这世界到
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人是说变就变的呢?”

“你问我?我哪里知道啊?连你大学生都不明白,我就更不行了。”他乐呵呵地对
我说,他才二十八岁,可是老练得象八十二岁――如果那时候他还没得老年痴呆
的话。

“唉……许小果,多好听的名字啊,叫什么Daniel吗?搞得跟国产西装似的。”
那东西有点上头,我不知道自己在自言自语些什么,我突然发现我很无聊。我想
骆海庭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要不黄文英也行。

“你现在是不是特没劲啊?”他问我。

“啊……”我叹气。

“走,打麻将去?”他提议。

“不去,你是大赌鬼。我怎么玩得过你,我会连裤子都输掉的,不去。”

“啊!你个小没有良心的,上次是谁赢了我和阿灿五百大元就跑了的?”

“嘿嘿……见好就收,方能百战百胜……”我笑起来,说起这事我特别得意。

“小鬼!不行,我今天要翻本!”他推着我往后门走去,我感到很幸福,只有在他
这里我才是真小孩子,可以撒娇耍赖。不用作哥哥,作情人,为什么人的痛苦欢
乐而担心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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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我发现我越是心情沮丧的时候,手气就会越好。

凯歌、阿灿、我在加上凯歌的一副经理,我们凑在一起打麻将。我们只是消磨时
间,打得并不大,可即使是这样我也很上瘾,我喜欢玩麻将时大家围坐在一起的
气氛。我们吆五喝六地一边吹牛一边数钱打到很晚,最后因为我点了几炮影响到
总成绩,但还算是略有盈余。凯歌整晚上都不知道在想什么,魂不守舍地一个劲
输。

最后我困倦得都要睁不开眼睛,我嚷嚷着不玩了,凯歌就要司机送我回去。我一
看表,都已经下半夜两点,就对凯歌说:“天太晚了,我不回去了,我今天晚上就
住在你这了。”

“不好吧,你要明天上课的,我还是让司机送你回去吧。”凯歌似乎心情不好。

“喂,你输糊涂了?明天是周日啊,你给我上课?”我不满地说。

“那你寝室里的人不担心你吗?”他又说。

“我靠,我又不是小孩子?要是我现在回去,他们可是真会严刑拷打我的。我不
管,我就睡这里了。”我真的是累得不行,我一下子躺倒在他的沙发上就不想起来。
凯歌没办法,就拉我,“起来,起来,算我倒霉,到里屋睡去!”

我没有骨头似地爬起来,三晃两晃走进他的睡房。这里是他的办公室,不过设施
很是齐全,看来他常住在这里。他扔给我一条毯子,关上门就走。我喊他:“凯歌,
你到那里去?”

“睡觉啊!”他回头装出生气的样子对我说。

“咱俩睡一起得了。还能聊聊天什么的!”我支着头,恳求他。

“算了,你自己睡吧。我现在睡觉轻,经不住你折腾。我知道你睡觉会翻跟斗的。”
他笑笑说,眼里一片迷惘。我觉得他今天晚上的表情怪怪的。

“滚蛋吧你,你现在人发财了,臭毛病也多了啊?”我闭上眼睛,不理他,“要走
走吧,别在这打扰大爷我睡觉。”

门轻轻关上了,传来凯歌下楼的声音。

有这样的大哥真好,我美美地俸着枕头想。

梦境。

重现的回忆。

时光倒回,我好象又变成了少年,凯歌也是当年粗粗壮壮的小痞子,我们俩漫无
目的地走在一条防洪堤上,望着干涸的水道直发呆。突然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
孩子从我们面前骑着二六飞鸽自行车经过,她骄傲地看了我们一眼,留下一串清
脆的铃声。我对凯歌说:“看见了吗,小姑娘够骚的。”

“你瞧上她了?”凯歌逗我,用一条柳树枝胡乱地在我身上抽着,他没用力,只
是把我弄得很痒。我笑了。我问凯歌,“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女人当老婆啊?”

“我才不要老婆呢?她们结婚之后就都变得又老又丑,跟你姑似的,我才不要呢。”

“你骗我,我知道你躲在十七中对面的游戏房里等人家崔小旆叛В你还在她?
家楼后堵过她……”

凯歌一拳砸在我头上,他生气地撅着嘴,腮帮子鼓鼓的,他凶恶地对我说:“我那
是玩玩她,玩她,懂么?我将来永远都不结婚,都不要老婆!”

“那好,我也不结婚,不要老婆。我就跟着你,你上哪里我就上哪里!”

“你要记住了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将来有一天你要是背着我跑了,我抓住你,
扒了你小王八蛋的皮!”凯歌脸上是邪恶而真诚的笑容,坏坏的,清晰的。

正午刺眼的阳光,夏天马路上呛人的灰尘,我的省一高中的校服撕裂的口子和身
上被围殴的伤痛,再一次真实地呈现。

我恍惚中看见凯歌手里拿着一片闪亮的,雪白的刀子,慢慢地准确地插进那个小
青年的后腰,没有血流出来,只有火光的颜色和恐惧的眼神在我面前浮现。我听
见凯歌对我说:“良子,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人敢欺负你!”

红色洗刷了我的眼睛,警笛嘶鸣中我被挤在人群之外,我看到人群中凯歌被公安
拧着胳膊推进了警车。在重重的人影和喧嚣的声音那边,凯歌肮脏的脸上汗水凄
凄,我听见他说:“良子,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人敢欺负你!”

“良子,我不是对你说过了吗?没人敢欺负你!”

我惊叫了一声,从梦中醒来。外面天很黑,一点光都没有,风也很大,咣咣地撞
击着窗户。我用打火机照着手表,发现只有三点过五分。我混身出汗,索性脱光
了衣服,赤膊躺下。我想我怎么会做这样的梦呢?

这时候我隐隐约约听到门外有人在轻轻走路的声响,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我
想不会是小偷吧?接着我发现那声音是冲着我的房间里来的,我是向来不相信鬼
神之说的,但那唏唏唆唆的声音在着寂静无人的深夜里真的是有些恐怖。我大气
也不敢喘,静悄悄地躲在被窝里。突然我的房门开了,一个人影喘息着,小心翼
翼地走到我床前。我不害怕了,因为他身上的那股子烟味和酒气告诉我,他是凯
歌。可是他这么晚到我这里来干什么呢?我听见他从嗓子眼里低沉地在呼唤着:
“良子,你睡着了吗?”那声音十分忧郁,充满了不安与烦恼。我假装睡得很死,
想突然一叫吓他一吓……嘿嘿那可真好玩。

他伸出手,很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他的呼吸很急促,我几乎都能听见他的心
跳。

“良子……你在想什么啊……良子……”他哽咽着,自言自语,我感觉到他的手
里充满了一种熟悉的力量,那种感觉和骆海庭在抚摸我时是一样的。只不过凯歌
更加轻柔,带着几分失落,几分无耐。我心里恐慌起来,我好象已经预示到了他
的情绪。

“良子,哥不是人,不是人……可是哥心里……憋得难受啊……”

“哥知道自己不配,可是,哥,真的很……”他把手埋在我的身前,颤动着触摸
我的皮肤,他很克制,怕把我弄醒。我僵硬在床上,脑海一片空白,从我心低传
来的一种焦躁的感情让我没有力气动弹,我索性让他在我身上摸着。他把鼻子靠
进我的胸口,贪婪地呼吸着什么,不知道从那里来的勇气,我一下子伸出了胳膊
抱住了他的头。他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慌忙挣拖,呆若木鸡地站在我身
旁。

“你不用说了,凯歌。我都明白。”这个时候我很坦然,这一层窗户纸还是我戳破
会比较不那么尴尬。

“凯歌,我知道你对我好,所以你什么都不用说,我不想你难堪。”我语气极其平
静,尽量不让他紧张。他伫立在黑暗中很久,忽地跪在我面前,抱住我的腿,嗓
音嘶哑地说:“良子,哥不是人,哥是畜生,你能原谅哥吗?哥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哥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我的心里绞痛着,我见到这个过去是坚强的粗野但为了保护我拿刀捅人的小地痞,
现在是精明强干的有时残忍蛮横的大老板,象个求饶的小孩在我面前痛哭,我突
然觉得自己很可耻。凭什么要让他在我面前如此不顾尊严,又凭什么要让他自责
懊悔?是谁在我灰暗的童年里带给我安全感和保护?是凯歌。是谁在我被人欺辱
时拿起刀反抗?是凯歌。是谁在我最需要钱来救命的时候一掷千金?是凯歌。那
我又对他做过什么吗?没有。我只把他当成挡箭牌,有麻烦时想到他;把他当成
出气筒。在自己寂寞无聊的时候才会找他吃喝玩乐当发泄。我无论作为兄弟还是
朋友都可以说是忘恩负义,毫无廉耻可言。

我想,今天也许是我该对凯歌做点什么的时候了。

我蹲下来,一言不发地抱住凯歌。凯歌战战兢兢地用他胡茬坚硬的下巴触摸我的
前胸,没多久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他抱起我,果断地把我压在他的身下。我不
太适应这种方式,这让我感觉自己象一个女人在被蹂躏。我发现他的下身早已坚
挺难耐,我一面抵抗着他汹涌澎湃的亲吻,一边给他脱掉了裤子。凯歌身材十分
健硕,他很会保养,也注重锻炼,浑身的肌肉坚硬得象是一块块钢铁;他可不象
骆海庭那么好惹,他是完全主动的,而且他十分有经验,当他亲吻过我身上每一
寸领土后,他不容我反抗,一下子就把我翻过来。我知道他要干什么,我有些害
怕;可是我已经没有拒绝的机会了,他粘湿的手指已经再往我的私处挑逗了。我
感觉自己在劫难逃,也知道这是老天对我的报应。我咬紧牙关尽量忍受着,我的
手死死抓住床前的铁栏。

“良子,良子,哥真心对你好,哥是真心喜欢你的啊……”他气喘如牛,可是嘴
里的话还不停下来。我被他弄得很痛,可是我强忍着,不想扫他的兴。我“嗯”
了一声。他好象很满足,终于在一阵嘶咬之后,我感到他的生殖器进入了我的身
体……

我脑里“嗡”的一声,剧烈的疼痛让我失去了知觉。我想喊,可是那撕心裂肺的
痛苦把我的声音堵在喉胧里,我只是闷声叫了一下。凯凯歌不停地抽插着,我只
感到一波波炎热的浪潮把我吞没,我在浪尖飘摇着,旋转着,看似快乐无比,但
这个世界只有一种感觉留给我,那就是真切的痛。

我的身体随着凯歌在摆动着,可我的意识渐渐模糊。我看见了幻觉,那是一片一
望无垠的大海,海水是黑色的,我长出一只翅膀在吃力地飞着。我的身体很重,
我感到自己马上就要掉下去了,掉进深不见低的大海中,被冰冷刺骨的海水淹没。

“良子,哥不让别人欺负你……”在凯歌射精的时候,他喊出了这句话;我想,
这是他很真心的话,用别人的语言来翻译一下,大概就是:我爱你。

早上外面下雨了,很凄惨的那种雨,稀稀啦啦的小雨,不知什么时候会停,天空
灰暗无边,看不出是早上还是傍晚。我和凯歌都醒了,他搂着我,我什么都没有
穿,靠在他同样赤裸裸身体上。我们都说不出话来,我们之间的沉默象是一张被
撕扯过的网,破破烂烂,却纠纠缠缠束缚着我们,松得尴尬,紧得生疼。我转头
观察着仰望天花板的凯歌,欣赏着他性感的上身,他昨天刮掉了胡子,但今天明
显就又长出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茬,突然间我忍不住哈哈地笑起来了,因为我发
现他的脸上竟然起了一个小小的青春痘,他都二十八岁了,在他那刀削斧刻成熟
的脸上,那个小东西是那么突兀,那么有趣。

他被我的笑从失神落魄中唤回,他呆呆地不理解地看着我,用眼睛在说:你笑什
么?

“凯歌,其实你不用想太多的,我已经是大人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想开
解他一下,打破这僵局。

凯歌笑了,但他马上就收敛起笑容,他很严肃地说:“你在报答我。不是么?”

“我靠,我报答你什么?我欠你什么?”我被人说中了心事,觉得没面子,匆忙
狡辩。

“良子,你不用对我来这套;你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你在耍什么鬼心眼。算了,
我们不说这些了,我问你,你身上那个东西,是纹给谁看的?”他竟然问我这个
问题。

“是骆海庭。就是我从西郊造纸场背回来那个。”我不想在再他隐瞒了。

“你是玩他吗?”

“我不知道,我想我是把自己玩进去了,嘿嘿……我就是这么贱,打我小时候你
就知道的。”

“值吗?”

“哼,有什么值不值的,反正现在都兴纹身,再说了,我又没花钱!”我冲他做了
个鬼脸。

“良子……”

“干嘛?”

“你那里,还疼吗?”凯歌很愧疚地说。

我不愿意回答他这个问题,我告诉他:“我要到公安局去告你,说你强奸大学生!”

凯歌脸色变了一下,好象很紧张。我见他这么不经吓,乐呵呵地说:“你看你那样,
是不是被公安局抓怕了?”说到这里我觉得自己很过分,就打住了。

“良子,对不起。”

“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哎,我觉得你技术很熟练呢?你和很多人这么玩
过吧?你不用此地无银三百两,我懂。”我在他面前就是改不了贫嘴的习惯。他没
回答,但我看他很慌张,也就知道得差不多了。

我站起来走路的时候,我发现这很困难。我一动就会疼,我只有慢慢小心地走,
凯歌没说什么,开车送我回学校,到大门口我就让他回去了。在我临下车的时候,
他突然问我:“良子,你还当我是你哥吗?”

我一瘸一拐地走出几步,耸耸肩对他说:“你不是我哥谁是我哥?我好不容易找一
大款哥,还要赖着他呢!”

凯歌点点头,戴上墨镜,关上车门远去。我望着他车子远去的背影,感到无已名
状的困惑,我想,我是还清了一笔债呢,还是又添了一笔欠款?这时候迎面看见
寝室的老三走过来,我招手喊他:“三哥!”

“你小子,夜不归寝。到那里鬼混去了?”

“还说呢,我昨天去蹦迪,扭了腰,我都走不动了!”

“唉呀,严重吗?我背你!”老三热心地说。

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它在不知不觉中冲走了我们的生命,也带走了我们青春
中美丽的年华。在经历了喝酒喝到吐胆汁说胡话抱头痛哭,照相写留言摆尽了姿
势说尽了好话的毕业之后。我在我父亲的安排下和黄文英双双进了市外贸公司工
作。公司经理是我爸爸的老同学好朋友,我也提拔的很快,不久就混了一个部门
经理。黄文英因为外语出色,经常和洋人谈判,也在公关部身居要职,不过她最
漂亮的战役是以绝佳的气质和出众的能力击败了所有对我眉飞色舞的白领丽人
们,捍卫了她对我的主权,宣告了我们未婚夫妻的身份。不过我还是常常见到秘
书小姐亲切的微笑和过度热情的帮助,虽然步入社会,参加了工作。但我生活的
世界并没有本质的变化,人人都在羡慕我和黄文英,同事巴结,领导爱护,一切
都和在学校里没什么两样。

我现在自己租了一间公寓,黄文英隔三差五地来帮我打扫一下,她夸奖我说我从
学校毕业后人利索多了,也知道保持房间整洁了,衣服也总是很干净。我偷偷地
在笑,因为我大多数时间都死赖在骆海庭那里,白天他上学我上班,晚上在一起
过着既甜蜜又淫乱的日子。我们都很小心,老天也很成全我们,没有出什么状况。

我也曾回学校去探望过许小果,但都没有找到他。他的同学说他在外面打工,很
忙的,不过他的学习依然很不错,学期的单项奖拿了五个,外语六级都过了,我
想我对他说的话还是有效的,很欣慰,也就再没找过他。我想人都是会慢慢长大
的,成长过程中犯错误总是难免,最重要的是懂得迷途知返,浪子回头。而凯歌
在那个夜晚之后,总是躲避着我,我打电话他也不接,而我工作了以后不再有太
多时间玩,很少有机会见他。唯一让我高兴的是,我和骆海庭越来越亲密无间的
关系。

当骆海庭第一次见到我纹在身上的图案时,没有惊讶也没有兴奋。他只是酷酷地
问我:“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纹着好玩的。”

“呸!就会跟人家学。”

“对啊,我就爱跟人家学。”

“那我去死你也去死啊?”

“行啊。你先去死吧,我买的哈蜜瓜就可以一个人吃了。哈哈!”

“哼,那岂不便宜了你,我不要死了,我说一句话你跟我学就行。”

“那你不许骂我。”

“我才不骂你呢,你这人脸皮厚,骂你根本没效果。你跟我说……”

“说什么?”

“说……”

“什么啊?”

“我爱你。”

“……”

“说啊!”

“我爱……你”

“真的?”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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