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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4-03   #3
sc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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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the end

    那是我自己的脸,却少了那头长发,头皮上光滑而惨白,宛如在水中泡了过久的鱼腹。我不知为什么想起《我是猫》中那句话,就算是美人,秃着头也是无比诡异的。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祈求着自己能从梦魇中醒来。
    镜中那头颅四下转了转,抬头对我微微一笑。
    我被这古怪的笑容怔住了,一瞬间似乎反而冷静下来。我听到那颗头颅轻轻的叫了声:“姐姐。”
    “是你!”我叫道:“曼殊沙,是你!”
    那颗头颅上下运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点头,她笑道:“姐姐你害怕了?你忘了上次我来找你的时候,你对我做过什么?”
    我沸腾的血液逐渐变冷,脑海中一声尖锐的嘶鸣,宛如又一道尘封的大门被生生撕开。痛楚和惊怖中,我渐渐回忆起来了。
    那是我绞尽脑汁,思索上一部小说的结尾的时候,妹妹来看我了。我在空空荡荡的房间中找了一把椅子让她坐下,递给她一杯水。
    妹妹的脸色有些不自在,尽量将目光从我的头顶移开,四下打量着:“姐姐,你的房间真够空的。不过这些花很好看,嗯,和姐姐的名字一般。”
    我知道她说的是桌上那一大把血红的曼荼罗花。
    我笑着说:“曼荼罗终归是尘世间的花朵,曼殊沙却只在传说中,看来我们两的命运从起名那天起就注定了。”
    妹妹的笑得有些尴尬,她岔开话题,说就要结婚了,来这里是给我送上喜帖。
    我说,恭喜你,新郎就是那个千鹤的诗人?
    妹妹一笑,脸整个红了起来,宛如一朵嫣红的曼陀罗花。我深深叹了口气。
    妹妹问道:“姐姐为什么要叹气?”
    我淡淡道:“传说诸神见了最美的人,不是赞美而是叹息。”
    妹妹的脸更红:“这是……姐姐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柔声道:“这是他写给你的诗,姐姐什么都知道。”
    妹妹半天说不出话,最后道:“姐姐收到喜帖我就先回去了,那天务必赏光。”
    她要起身,却被我止住了:“等等,姐姐有一件礼物给你。”
    我打开衣橱,里边挂满了华丽的礼服,当然我一次也没有穿过。我精心的挑选出最美丽的一套,问道:“妹妹,你觉得怎样?”
    妹妹喃喃道:“很漂亮,难得让姐姐破费。”
    我笑了笑:“值得的。”然后抬手将它撕成碎条。
    妹妹目瞪口呆:“干吗撕了它?”
    我一面将手上的碎条编成一根绳子,一面微笑道:“你还记得豌豆公主的故事么?”
    妹妹喃喃道:“记得,还是你讲给我听的,不过是个童话,可是……”
    我摇摇头:“姐姐却相信那个故事是真的。真正的公主能够感到睡床上的一粒豌豆,无论隔着多少垫子都一样。而妹妹,你的肌肤和公主一样娇嫩,只有最昂贵的衣料才不会划伤你。”
    “姐姐?”妹妹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已经晚了,她喝下的曼荼罗花汁已经让她失去了站起来的力气,我不费吹灰之力就用那条昂贵的绳索将她紧紧绑在了椅子上。
    “姐姐,你要做什么?”她清脆的声音已经有些变调,我不忍心听她这样喊叫,于是捋下大把大把的曼陀罗花瓣塞到她的嘴里。
    痛苦的眼泪不断的从那双秋水为神的眸子流出来,让我有些心痛。不过我知道这样不会持续太久,因为曼陀罗花汁的迷幻很快就能抵消她的痛苦。我是不忍心让妹妹太苦痛的,因为她是我的妹妹,这个世界上我唯一爱的人。
    我将她连人带椅子一齐拖到窗边,温柔的解开了她头顶的发髻,拿出梳子慢慢梳理着。一种熟悉又陌生的芳香柔和的荡漾在黑暗的房间里,夜风像多年前那样扬起那蓬青丝,拂在我和妹妹手上肩上,宛如从天空倒垂下的美丽星河。
    我将她的头发盘成一个高高的螺髻,轻轻道:“妹妹,为了来看我你一定是走了很远的路吧?看你的头发都有些脏了。”我惋惜的叹了口气:“我把它借给你这么多年,可是到了还我的时候你却把它弄脏了。”
    我说着从桌下取出了一个医疗盒,和一小瓶水银。
    妹妹的脸色苍白如纸,那头青丝似乎感到厄运的来临,在夜风中惊惶的颤抖。
    我温和的笑笑:“姐姐不会伤害你的,相信我,我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
    小巧的针筒里缓缓充满了银灰色的液体,在我将它插入妹妹的头皮之前还没忘记仔细的消毒。
    我轻轻揉着她的头皮,希望皮肤下不断滚动的液体能尽量缓慢的分离她的皮肉。我试着和她交谈,以分散她的精力:“妹妹,知道这个办法是从哪里学来的么?”
    我知道她已经没法回答,于是轻轻笑道:“是你的小说里的。其实,妹妹,你的每部小说我都看的。当今的作家里我就只看你的小说。毕竟只有你能分走我一半的缪斯的血脉。不过这一切都不要紧了,反正你都要还给我。”
    我从墙上取出一柄小刀,拿到她面前。我的妹妹可怜的瘫倒在椅子上,尖尖的下巴垂在胸前,一双眼睛黯淡无光。我知道她昏过去了。然而我还是固执的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我手中的刀。
    我不是在折磨她,我知道她看见这把刀的时候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小时候我总是想方设法逗她开心,如今也一样。
    我将刀抵在她的眉心,轻声道:“妹妹,这是我找西藏的工匠为你定做的。你小说中女主角发髻里藏着的那柄小刀‘愁妆照水’,你看看是不是这样的样式?我知道你一直想要一件这样的饰品,只有它才配的上你完美的头发。妈妈总爱买什么发卡头花的,可笑,曼殊沙怎么会喜欢那些俗物。只有我最了解你,不是么?”
    妹妹无力的看了我一眼,又垂下了头。
    我用手指轻轻抚着雪白的刀刃,道:“愁妆照水,好名字。妹妹出嫁之前,是该姐姐给你上妆的。”
    我站在她身后,温柔而果断的揽过她的脖颈,一手用残妆照水轻轻的挑开她的头皮。
    当鲜血合着水银汁液流出的时候,她的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我立刻住手了。我责怪而爱怜的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道:“妹妹,不要乱动。我怕我会不小心伤到你的脸。”
    我手中的利刃缓慢而细致的在她头皮上旋转着,我必须相当小心,我不能让我最爱的妹妹多受一点痛苦,但我也不会放过一丝属于我的东西。
    她明亮的眸子在极度的痛苦中渐渐黯淡下去,不过这让她显得更加楚楚动人。我看着她,眼中含满了母亲那种幸福的泪水。我双手挽住那些毫无生气的黑色的长发,低头亲吻那张因痛苦恐惧而变得毫无血色的面孔,眼泪如雨露一般滴在妹妹头上,冲击下一道道嫣红的印子,比任何的胭脂还要红。
    我不住的叹息着,看着自己的眼泪和妹妹的鲜血终于融为一体,我在心中不停的喊,妹妹,我是如此的爱你。
    一阵尖锐的长笑从我唇中喷薄而出,我纤长的手臂舞蹈般在空中挥舞,血肉分离时清脆的响声伴着妹妹短促的呻吟,那蓬长发被我高举过头顶,丝丝络络,缠绕着我的手臂,我仿佛听到自己喜极而泣的喊声:“看,我没有骗你,它真的是我的!”
    我疯狂的将带血的头皮往自己头顶的伤口按去,一种新生的快乐伴着剧痛传来,我仿佛看到妹妹新鲜的皮肉和我陈腐的血痂互相吞噬融合,吱吱作响。
    十年之后,它们就这样回到了我身上。
    我双手将长发绾成螺髻,用愁妆照水别住,然后蹲在妹妹面前,小心爱抚她沾血的伤口,她醒来时,我轻轻对她说:“妹妹,也许你的容貌并不能说毫无瑕疵,但是我知道你是一位真正的绝代佳人,就算没有了头发也一样.





    妹妹的头无力的抬起,苍白的嘴唇似乎颤抖了一下。
    我知道她也有话对姐姐说。
    我将曼陀罗花瓣从她嘴里一点点掏出来,温柔的道:“妹妹,你想说什么?”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此时的表情妩媚而纤弱,宛如一只垂死的猫。
    最后我听到她说:“姐姐,我还你的债够了,下次该我了。”
    我怔了怔,突然笑出声来,笑得全身不停的抽搐:“我等你,妹妹.”
    我将从她嘴中掏出的花瓣裹在长长的衣袖里,往半空中不断的抛洒着,宛如古代边歌边舞的戏子。
    疯狂飞扬的水袖被弥漫的血气映得玲珑剔透,在黑暗中漂浮,仿佛盛开了一株忧伤而湿润的花。
    天雨曼陀罗花,天雨曼殊沙花……
    花瓣跌落的姿态激动了我诡异的文思,我跑在电脑面前,一手死死按住已投靠了新主人的发髻,一手飞快在键盘上敲下了我小说的结尾:
    天雨曼陀罗花,诸佛就要降临了。
    
    终于明白了我为什么会如此恐惧自己的记忆,原来记忆深处记录着一个残忍而疯狂的自我。
    那浓黑的阴影似乎要将我挤入镜中,我感到自己的厚度正在慢慢丧失,身体在镜面上紧贴着,古怪的向四周延展开去,成为一张薄纸,却没有一丝痛苦。这种感觉让我陷入了更深层的恐惧中。
    灰垩色的头颅飞快的在波影深处旋转着,我平板变形的脸紧紧贴在镜面上,水花不停溅开,却被我们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镜面挡在毫厘之外。
    妹妹旋转的速度逐渐变慢,水波哗――哗的停住了动荡,凝固成一团墨黑。她缓缓转过头,脸上肌肉牵动,仿佛是一种诡异笑容,她突然向上一浮,正逼到我的脸上。
    那双眸子大而无神,宛如两颗失去了光彩的珠子,刚好贴在我的眼珠上,而她的鼻尖将薄薄的镜面撑得隆起,冰凉的触摸着我的上唇。我感到她还在逼进,自己的眼珠似乎被挤得生痛,而那层薄薄的镜面也吱吱乱响,似乎立刻就要被撑破!
    我的思维已经彻底崩溃,突然一声尖叫,操起水池边的一只杯子,狠狠像镜中砸去!
    一声轰然巨响,我觉得抓住我的那只手一松,趁机脱身向门外狂奔而去。
    一重门又一重门,似乎出路已遥不可知,这是我此生中第二次这样死命的奔跑,我的呼吸越来越紧迫,就在快要倒下的一瞬间,我看见了楼顶天台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我欣喜若狂,向前迈了一步,一阵森寒从背后升起,我知道她追过来了。扇铁门似乎也被这森寒冻得变形,寒光凛凛。我双手用尽最后的力气拉住铁门的顶端……正要翻过去,突然我的一切动作都凝固了――肩头传来一阵熟悉的湿润的呼吸,就轻轻的拂着我的脖颈!
    我下意识的回头,头顶一阵刺痛,似乎那高高的发髻已被一只冰凉的手挑开了一缕,轻轻的握在手中,耳畔是一声尖尖的轻笑:“姐姐,快跑。”
    原来我一直背着我的妹妹。
    我逃命的时候为什么总是不肯放下她呢?光从这一点就知道,我是多么的爱她。我用力甩动着身子,但她死死拽住我的头发,害怕要跌下去那样,随着我的动作在身后轻轻舞蹈着。
    她就这样伏在我背上嘻嘻的笑着:“姐姐,快跑!”
    我的心脏剧烈抽搐着,似乎跑了千万年之久,但是我很清楚,自己不过背着一个怨魂在原地转圈。
    “姐姐,我还你的债够了,下次该我了。”她的笑声直刺耳膜,我并不害怕,只是感到无比伤心――我是如此爱她,她却如此折磨我。我瞬时感到万念俱灰,一咬牙,飞身向楼下跳去。
    楼高十二层。
    寒风一凛,耳边传来气流被重物划破的声音,可是我的身体却在半空中停住了。
    妹妹头颅下的身体变得很小,蜥蜴般躬身趴在天台栏杆上,微青的手中正抓住我的头发,姿势古怪之极。她毫无光泽的眸子中带着讥诮的笑意,细声道:“姐姐,你不要你的头发了?”
    我的身体悬挂在半空,夜风吹拂着我蝴蝶一般飘摇的身体,对死亡的恐惧渐渐退去。我冷静下来,道:“妹妹你放手,我还你一条命罢了!”
    妹妹的笑声尖利了起来:“姐姐,你哪里有命还我,十年前你已经死了,死在那场大爆炸中。”
    “姐姐,你一直幻想着你还活着,幻想着大家冷落你,让你在阁楼上渡过了十年孤独的生活,那不过是因为你已经死了,家中客厅里你的遗像都落满了灰尘!”
    哦,我想起来了,春节回家那次我在大厅里看见的我小时候的照片,原来是我的遗像,难道我真的死了?
    “姐姐,你幻想着我抢走了众人对你的爱,幻想我曾经在逃命中推了你一把,幻想我不曾来看你,于是十年后你还是残忍的将我的头发剥掉,残忍的将我送进疯人院。姐姐,我是如此的爱你,你却如此的折磨我。”一些冰冷的液体落到我的头上,好像是下雨了,但我知道,那是妹妹在哭。
    我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楚,不是因为我相信妹妹的鬼话,而是我感到了她在流泪。我无可奈何的说:“妹妹,不要哭,你到底要姐姐怎样呢?”
    妹妹又发出那种我最怀念的轻笑了:“姐姐,如今我们都是厉鬼,撕碎这头该死的长发,从此,你再背着我好好做姐妹吧。以后如果有人在夜晚看到一对秃头美人,一个不停的奔跑,一个伏在她背上,习惯性的伸出手,去抓她已没有了的发髻,那就是我们。”
    那一瞬间,她笑得很美很甜,宛如那多年前伏在我肩头休息的公主。
    过了良久,我才冷笑了一声:“妹妹,我不会相信你的,我真的没有死,你当时却真的推了我一把。”话音未落,我已伸出尖尖的指甲,猛地插入刚刚愈合的头皮中,生生的将它们再度分离开去。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瞬时失去了重量,向地上飘落……
    
    那一天夜晚,那个千鹤的诗人路过主楼的时候,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一头乌亮的长发在半空中悬垂了片刻,就轻轻坠落在地上了,宛如整个天河都化作流星陨落于大地。
    
像流苏,也像喜幛。
而楼上和楼下都没有人。

    
    hao pa pa ya
  
oh,原来如彼
有看完小岛惊魂时的愕然感觉。

生活就是做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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