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气心峰在朝阳的照射下,云蒸霞蔚,壮观异常。石生练完了剑,坐在一块青石上静息。
可他的心并不能够静下来。灵襄下山已经三个月了,三个月没有她的消息,石生开始觉得心中少了什么,练剑时也越来越急躁。他对自己感到不满,便更加的勤力,可越发的不能得心应手。
我这是怎么了,他暗暗的问自己。难道只有在师姐在时,才能好好练剑么 ?他摇摇头,甩掉了这种想法。
身上的汗被晨风一吹,他感到一阵凉意,便收了剑,向峰下走去。
离崆峒下院还有几里路时,就听到九师弟屈大猷的喊声:“二师兄回来啦,大家快看啊,还有三师兄!”
他的心一动,二师兄陆枫南和三师兄崔元清不是和灵襄一起下山行道去了么,为什么提前回来了?灵襄呢?
想着,他的脚一紧,向着下院去了。
还没进院门,便听见崔元清的大嗓门在兴高采烈的说着:“……当时那断头鬼已经吓傻了,只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大师姐便道:‘那里躺着的两人是不是你的兄弟?’那断头鬼扭头看了看逍遥鬼和金钱鬼的尸体,呆呆点了点头。大师姐又问道‘你们当初结义时那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什么什么同的?’断头鬼傻呼呼的道:‘不愿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大师姐道:‘这就是了!’扬手一剑,那断头鬼便名符其实了!”
院内响起一片欢笑声。
然后他听到陆枫南那儒雅的声音:“更有意思的是在东明桥。那天我们正从桥上过,正好遇到一个婆婆被附近的财主用马踏伤了。大家都围住那财主,要他赔钱。那财主仗着势大,理也不理。崔师弟火了,要上前动手。大师姐拦住他说要是杀了他,那婆婆势必要受牵连。然后让我们站在一旁,她一个人过去理论。”说着,他故意卖了个关子,向屈大猷道:“九师弟,去给我倒杯水来。”
屈大猷急道:“二师兄!”大家看他着急的样子,又是一阵大笑。
陆枫南笑道:“好啦,看你急的!”又道:“当时我和崔师弟都揣摩着大师姐要怎么教训那个财主。却见她走到那财主面前,说道:‘这位员外,妾身这厢有礼了。’”
崔元清插口道:“大师姐当时那种羞答答的样子,我们都从来没见过。那狗财主,嘿!眼睛都直了!只说‘免礼,免礼!’只差一点口水就流出来了。”
陆枫南又道:“大师姐便说她乃丧父孤女,故愿卖身葬父,问那财主可愿意买她。那财主忙说愿意。大师姐却道,出钱的方式却要按她的办法。那财主忙问是什么办法,大师姐便在桥边划了个径有五丈的圈子,自己站在圈内,让那财主在圈外用铜钱掷她。掷中了,她便委身于他,掷不中的,便用来葬父。那财主见那圈子甚小,便欣然答应。”
屈大猷抚掌笑道:“大师姐的‘浮香掠影’身法在我派的轻功中是首屈一指的,那狗财主怎么掷得中!”
陆枫南也笑道:“正是,大师姐只闲闲的站在那里,轻轻的摇动身子,那财主掷出的铜钱就以那么毫厘之差擦衣而过。”又叹道:“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大师姐的轻功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那财主掷了一个时辰,铜钱用光了,又用银子。最后连身上的扳指,玉佩都丢出去了,也没沾到大师姐的影子。看到他走时那仍旧眼巴巴的样子,我和崔师弟的肚子都笑疼了。”
崔元清道:“大师姐把所有的钱都留了给那婆婆,那婆婆还以为大师姐是观音显灵呢!不住的磕头,害得师姐差点脱不开身!”
又一个师弟廖长英叹道:“早知道下山这么好玩儿,说什么也要掌门师伯放我出去一趟。”
陆枫南叹息了一声:“也不是象廖师弟想的那样。在山上呆久了,一下山,才知道我们汉人的日子过的这么惨。今年陕、甘、江浙都是大灾,元顺帝昏庸淫虐,百姓苦不堪言。各路反元义军都纷纷揭竿而起。刘福通奉韩山童子林儿为主,起兵颍州;萧县芝麻李,起兵徐州;罗田徐寿辉,起兵蕲水;此外还有台州方国珍,定远郭子兴,泰州张士诚,都颇有声势。看来,将鞑子逐出中原的日子不远了!”说到后来,他不由得兴奋起来。
崔元清也道:“对,大师姐也这么说!她还做了首诗,二师兄,你给大家念念听听!”
石生听到诗字,不由得想起那天与灵襄在翠屏风上说的话,正出神间,便听陆枫南朗朗吟道:
“汉家思重将,
去虏定新邦。
起卧宗泽胆,
相思武穆肠。
扬眉折黛笔,
绾首谢额黄。
须眉若无骨,
纨素宁化钢!”
许久,听见屈大猷“嘿!”了一声,院内便再也没有声音。
不过,石生可以想得到师兄弟们的心情。在他的胸中,也同样有一股热流在蔓延,升腾……
一个月后的一天,他在夕阳下练剑。秋水般的长剑迎着落日,划出千道金色的瑞彩。
等他收了剑,刚刚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就听身后那清亮的声音道:“犀牛望月!”
几乎是本能,他的剑蓦的出鞘!“凭水横江千帆过!”他大喝道。突然,他停了下来,霍的转过身去。
是灵襄!几个月不见,她越发的清丽了。高挑的个子在风中显出蓬勃的英气,正用她那特有的似笑非笑的眼神望着他。
“师姐!”他惊喜的叫道。
“算你!还没有忘了我这个师姐。”灵襄笑道,“你的四绝剑进步不小啊,单就刚才那一剑,恐怕我也未必使得出来。”
石生讪讪的,也不说话。
“看,怎么还是这样子,就知道不吭声!对了,这是给你的!”说着,灵襄将一卷书递给他。
“稼轩长短句!”石生欣喜的道,然后又吃了一惊,“这,这不是麻沙本,这是蜀本!”抬头望着灵襄。
“怎么,不合心?”灵襄偏着头看他。
“这可太贵了!我…我……”他想说买不起,又知道这么说灵襄一定会不高兴。
“你…你……你什么!”灵襄把眉毛一挑。
“没什么。”他低下头,轻轻的抚摸着书面。
“宋词一向萎靡,我并不赞成你读,唯苏辛例外。因这才是大丈夫之作。”灵襄轻声吟道,“将军百战声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啼鸟还知如许恨,料不啼清泪长啼血。谁共我,醉明月?”这是贺新郎的下半阙,不知如何,灵襄用那柔柔的声音道来,却自生出一股凛冽之气。
他的心中一阵激动,深深的凝望着这美丽的师姐。夕阳给她秀丽的轮廓镀了一道金边,晚风吹拂她的长发,明艳不可方物。
灵襄转过头,瞟了他一眼,“扑嗤”一笑:“呆子,在看什么。”
他的脸一热,忙道:“我在想,师姐念的真好……”
“真的?”灵襄偏着头看他。
“真的……”他呐呐的低下头。
“对了,你帮我看看……”灵襄从怀中掏出两付耳坠,“你说,我是带这付银丝纽镶桃花刺的好看,还是这付玉嵌鸦鹘青的好?”
“哦……这……都很好。”石生吃力的道。
灵襄一撇嘴,刚要说些什么。山下有钟声隐隐传来。
“唉,又要上晚课了。石生,好好读这书,过些日子我可要考你的噢!”灵襄俏皮的一笑,飘然下山去了。
石生一时无语,轻轻翻开了那书。只见那书中正是一首卜算子。“修竹翠罗寒,迟日江山暮。幽径无人独自芳,此恨知无数。只共梅花语,懒逐游丝去。著意寻春不肯香,香在无寻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