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少年游
“长安古道马迟迟。高柳乱蝉嘶。
夕阳岛外,秋风原上,目断四天垂。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狎兴生疏,酒徒萧索,不似去年时。”
这个故事发生的时候,汴梁秋凉,落叶。落叶背后,二胡嘶哑的弦,老人在西风中低唱。
一只脚有力的踩在了落叶上,飞驰的身影唰的煞住,虎虎有生气的少年仰头看着高悬在头顶上的四个金子,犹豫着摸出了一卷书信。
“喂喂喂,别唱了别唱了!给你说多少遍了,学校门口不许摆摊设点,你再拉我可罚你了!”值班的门卫彭莹玉从传达室里噌的跳了出来。
在他来得及窜到身边前,江西来的莫大一把抱起了他的所有劣质二胡逃远了。他给彭莹玉罚过一次,知道那顶他卖十三四把二胡的税前净收入。如果那个惨痛的教训还不能使他痛下决心练习跑步,那么莫大就是个傻子了。好在看起来有点老朽的莫大还不傻,所以他不但懂得把握学校门口这个黄金宝地从事他的劣质民族乐器买卖,而且逃得很快。
“民工!”罚不到莫大的彭莹玉只好用这个很有力度的词语弥补他的失落感。
“喂喂,你是哪个单位的?这里学校门口,不准摆摊设点。”
彭莹玉看见了老式二八自行车上呆呆的小伙子,看那家伙穿了一身蒙古袍子,彭莹玉实在很怀疑他在脏兮兮的蒙古袍子下藏着一大堆骨药小扎刀什么的。这种冒充少数民族出来骗钱的,彭莹玉见得多了。
“我……我,”郭靖努力想让自己说话平静点象个城市人,不过蹬了快一个小时的路,又被身上的老羊皮袍子捂出了一身汗,郭靖的脑子好像就更迟钝了一点。
“你,你什么你?”彭莹玉断定郭靖不是什么好货,“没事不要在学校门口停留,今天开学,我们要接新生呢。”
“我……我是来报到的……”
“报道?”彭莹玉怀疑的拿过郭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对着上首的名字和下首的印章仔细的研究。
“嘿,哥们,”旁边有人拍了彭莹玉的肩膀,“别看不起少数民族的同学啊,就算人不是这的同学碍着你什么事情了?人想跟这站着凉快一下不行啊?”
杨康本想在这番豪言壮语后很热情的拍拍郭靖的肩膀,让他体会一下汴京人的高素质。
不过瞅着郭靖的袍子确实象是有年头没洗了,只好象征性的拍了拍郭靖的小臂。
郭靖是个老实孩子,很惊讶也很受感动,看见杨康一套彪马的运动衣蹬一双锐步,一张白净的脸盘上连汗水都是晶莹透亮的,更有了一点自卑情绪。
杨康那天是跑步来的,根本没把开学当回事情。他家就在汴京大学后面,杨康也就是玩了半天游戏后准备去学校把宿舍的床铺搞定,所以才一路跑着溜达过来了,什么行李都没带。
“嘿,新生啊?哪个系的?汴京大学我熟,一起过去报到?”很不屑的瞟了彭莹玉一眼,杨康就招呼郭靖一起进去了,好像在自家门口招呼客人一样。
“我……我是化学系的,我叫郭靖,”郭靖推着自行车跟在杨康背后。
“蒙古同学?”杨康一边走一边瞅了瞅郭靖的衣服,“这里就大前年从你们那里招过生,现在又开始招生啦?”
“嗯,丘老师召我的。”
“丘老师?哪个丘老师?这里姓丘的多去了。”
“化学系的丘处机老师,去年他去我们中学指导竞赛。”
“喔,丘处机啊,”杨康恍然大悟,“听说他去年混上博导了,他老板是个牛人,王重阳知道吧?”
“知道,院士吧?”
“去年老家伙不行了,要是他还在,没准过几年院长就轮到丘处机了,”杨康歪着嘴笑,“现在难说喽。”
“同学你哪个系的?”
“生物技术,”杨康漫不经心的回答。其实他自己想学金融管理,只泡图书馆就可以了,还能不时看见抱着大厚本子走过的文科系妹妹。不过他一向通融的老爸完颜鸿烈忽然发了脾气,硬是逼杨康把志愿改成生物技术。
为此杨康两三天没给完颜鸿烈好脸色,一回家就是闷头玩游戏。他妈包惜弱是带杨康改嫁给完颜鸿烈的,当年是享誉一方的悲情女作家,这时候觉得丈夫虐待了儿子,脾气发作,脸色比杨康还难看。完颜鸿烈虽然在汴京大学的学术界也是坐前几把交椅说一不二的人物,可是就怕家里这一对宝贝。急忙安慰儿子说,生物技术系的主任无崖子是他老朋友,每年保送西域那些留学名额逃不过杨康的份,没准学个两年就直接送西域公费留学了,到时候混个镀金的金融文凭轻而易举,何必跟管理学院苦熬?
杨康想想也是,体会了完颜鸿烈的苦心,为此和老爹颇是亲近了不少。包惜弱给了完颜鸿烈几天好颜色,完颜鸿烈美得在系里见人就笑。和他有矛盾的几个教授都说学霸这莫非是转性了?或者在学院里又要大清洗,先来点笑容麻痹大家?
“哟,是杨康啊?”法律系主任段正淳正在法律系的接待点上看新生,这时候在远处招呼杨康。
“段老师,”杨康一笑如春花灿烂,没时间再管郭靖了,推开了身边的人几个潇洒的步子窜过去和段正淳聊天了。
郭靖呆呆的站在那里,终于发现自己彻底陷入了红幅招展,彩旗飞扬中。整整一条郁郁葱葱的林荫道边,无数面红旗飘扬而起,上面分别用白纸钉着“法律系”,“国际政治系”,“生物系”,“管理学院”等等字样。每一面红旗下都有老生们帮着搬行礼,登记姓名,发注册指南,一派忙碌的景象,个个老生都是青春洋溢――很久以后,郭靖才明白这并不意味着汴京大学是个青春洋溢的地方,事实上那些不够青春洋溢的师兄们多半缩在宿舍里玩游戏或者泡图书馆打磕睡呢。
这一幅繁荣的景象却没有给十八岁的郭靖以回家的感觉,当他终于彻底的陷入了这一片人群中,草原少年的眼睛看不见人群的尽头,他也知道尽头并没有自己熟悉的草原,自己熟悉的草原很远很远。
他终于明白,自己是离开家了。
这个时候,有人撞上了他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