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赶到美术馆门口已是六点过一刻,我回到宿舍后饭也没吃洗了把脸就直奔这里,
可还是晚了。一路上许小果的身影总在我的脑海里打晃,我觉的自己刚才有些过
分,那二百元钱会不会让他难堪呢?
昏黄的门灯下黄文英和另外一个女生在等我,见了我她有些不悦,只是轻轻哼了
一声,倒是那个女生一见到我就热情地叫道:“呦!李大主席,真不好请呢,才让
我们等了二十分钟,您真给面子。”
“不好意思,刚才我们系的新生找我有点事儿,对了,文英,这位是……”
黄文英开口了,她知道我来晚了心理上会有一些劣势,语气有些高傲,但好象又
在忍住笑,她说:“我把你借出去了。这是美术系画社的会长廖爱惠,我的高中同
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廖爱惠向黄文英使了个感激的微笑,激动地说:“是这样
的,我们画社举办了一次校园写生活动,为的是准备一写素描画参加明年香港的
大学生艺术展,我们觉得画石膏像没什么新意,请模特又太贵,所以就请学校里
比较优秀的同学临时客串一下,当然了,重点不在于画谁,而是想在同学中找到
一些灵感。李大主席,您不会不赏脸吧?”
“哦,让我当模特啊。”
“时间不长,两个小事就OK,完事后我请你和文英吃宵夜,李良大哥,帮帮忙
啦!”廖爱惠甜美地笑着,她既大方又热情,让我惊讶黄文英竟然也有这样的朋友。
“两个小时你不会死的,就算我求你好啦。”黄文英插言道。我知我其实没的选择,
叹口气说:“好啊,看在宵夜的份上,我可要吃炒面哦!”
“剑∥艺婷豢创砣耍文英,你真舍得?”廖爱惠揶揄道。黄文英早已习惯了这
类情景,镇定自若捏了她一把,笑道:“快进去吧!你的兵们都等了好半天了。”
画室在三楼,走在楼道里,我突然问:“不是画人体素描吧?”
“对啊!”廖爱惠认真地回答我。
“废话,不画人要你来干什么?”黄文英推了我一把,又说:“快走!”
“那画我的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又问。
“唔,男生女生都有啊,你别不好意思,我们画惯了的,你不用紧张。怎么,大
主席,害羞啊?”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最近感冒了,还没好,可能有点怕冷。”我慢下
脚步,站在台阶那里不动了。一滴汗在额头蛰伏。
“没关系,我们画室热着呢,呆不了多一会儿你就该冒汗了。”廖爱惠仍旧慷慨热
情地对我说。黄文英察觉到我有些不对,不高兴地问:“你怎么了?”
“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吧!真的,我这个人不太懂艺术,可能……也许……我真的
不太舒服,而且,而且我今天都没洗澡。”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也会如此拙劣。
“你刚才还好好的呢,行了,别摆架子了。”黄文英知道我在撒谎,。
“不行,我真的不行,我身上很脏的……”我就快摇尾乞怜了。
廖爱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盯着我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脸看了一会儿,接着马上
用手捂住嘴,仰头大笑,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李……
李良,你该不是以为……我们……哈哈……”
“我真的不合适!”我真挚地再次声明。
“哈……你真好玩,原来你以为我们要画裸体人像,好啊,你李大主席若不介意,
我们今天就开开眼界,哈……逗死我了。”廖爱惠脸笑的通红,捂住肚子站都站不
起来了。黄文英也明白过来,也忍住笑意,不由分说伸出两指,在我胳膊上狠狠
拧了一下,眼里分明在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谁也没说让你脱衣服。”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经意转身一望,
见到一个头发短短,一身白衣的男生。他手里拎了几只笔,都还在滴水,他在轻
蔑地望着我,好象我欠他很多钱没还。
“哦,海庭啊,你来了。”廖爱惠小鸟依人地跑到他身旁,仿佛在告诉我和黄文英,
她的私有财产来了。那个男孩子个不高,有点瘦,不过他很干净整洁,也没留长
头发,不象一般美术系的学生那样故意让人觉得颓废和深沉,整个人散发出自然
的俊秀,看起来乖乖的。
“骆海庭,我听爱惠说起过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黄文英大大方方地迎了上
去,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欢迎,这倒让一向高傲的
黄文英皱了一下眉。廖爱惠靠在他身边,高兴地介绍道:“海庭啊,这是我的高中
同学,黄文英,他和他男朋友李良是我们学校商学院企业管理系的,哪,这位就
是李良了,他可是人家系里的学生会主席呢!”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他的语气不冷不热。
“唉!这是我们系的……同学骆海庭,他不大会说话,你们别介意啊!”
“怎么会呢,你好!”我友善地伸出手去,可这个人连看也没看,转身向画室走去,
他走路声音很轻,头也不回推开门消失了。
“嘿嘿,他就这样,你们别介意啊……他一天到晚总是自以为是,我也拿他没办
法。”廖爱惠无奈地对我们笑笑,又说:“请进吧!”
我和黄文英对视了一眼,迈步而入。
画室里挂着猩红的落地窗帘,地板上满是纸屑和木片,人也不是特别多,大概只
有十几个女生五六个男生。我进去后廖爱惠也显得严肃起来,她简单地介绍了我
一下,下面的人只是点点头,表情麻木,爱理不理的,让我决得他们好酷。我知
道搞艺术的人都有这毛病,对人不是特热情就是特冷淡,好象在显示其独特的职
业性格与众不同。廖爱惠和他们商量了几句,对我说:“李良,你随便坐吧,坐好
后就别乱动就行了。”我会意地点头,然后被一个女生安排到一个沙发上,那沙发
很软,也很舒服,我坐上去就一点也不紧张了。黄文英轻轻对我说了一句:“你老
实点!”就自行走到画室后面,找了个凳子坐下拿出一本书开始看。
见我坐好了,下面的人都开始铺画纸,然后严肃认真却不带任何表情地审视我。
突然有这么多人如此聚精会神地看我,我脸上虽腼腆但心里倒是美滋滋的。我想
当模特真好,这么受重视,那象我在例会上读报纸,虽然也是坐在中间,可是下
面的人各个若有所思低头搭脑看似在用心良苦学习体会,其实都在神游八方各怀
鬼胎视我为无物。想想今天有这么多双专注的眼睛齐唰唰地在盯着我看――那可
都是艺术家的眼睛啊――真是让我倍感人间冷暖有分,说不定这些画家里将来出
息一个,把今天的画搞成了什么蒙娜丽莎呀、缺耳多的老头(注1)呀那样的东
西,我可就出名了。这副名画不但被收藏在卢浮宫里,还将作为典范出现在大中
小学的美术教科书上!到时后我的儿子问我:“爸爸,这个坐在沙发里的人怎么这
么象你啊?”我就会拍着他的头说:“乖儿子,这就是你爸我啊!”……
“你笑什么?”廖爱惠突然问我。我才发现下面的人都换了一种不理解的眼神,
好象在说:“你当一回模特也用不着着么臭美吧!?”
“没,没什么。”我脸红了,我望向后面的黄文英,她看书看的正出神。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里,时而胡思乱想,时而恹恹欲睡。最后完事我已身心俱疲,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站起来直叫唤:“救人一命啊!当模特真辛苦,跟受刑似的。”
“呦,大众偶像什么没见过啊!这点小风小浪也让您大惊小怪!”廖爱惠还是笑眯
眯的,我好奇地望向他的画稿,只见到一个长腿男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沙发里。我
强忍心中不满,对他说:“我就这样?你照没照过相啊?”
“哦,这和照相不一样,我们是很写实的,素描往往反映生活中独特的一面。”她
好象没听出我的意思,双手比划着讲解给我听。我闷哼一声,心里暗想:写实?
你画得差吧!于是我在画室里溜嗒了一圈,眼光游弋,只见那白茫茫的画纸上无
一例外,都是黑乎乎的一个傻大个在憨笑,要不就是眯着眼,好象刚被打昏。
“李良,今天谢谢你,走吧,我请宵夜。”廖爱惠拍了我一下,微笑着说。
“你们是不是不常画素描啊?”我问她,语气十份冷淡。
“常画啊,你看,那个男生,十六岁就得过全国素描大奖。他坚持一天画3副,
现在画稿有一万多张呢!”廖爱惠十分崇拜地指着一个胖胖的男生对我说。
“是吗……”我喃喃地说。
“不是我自夸,我们画社的素描水平在B大也是数一数二的,这里的人可都是精
英。”
我感到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摧残,我冷冷地来到黄文英身旁,对她说:“我们走
吧,原来所谓美术专业的人画画也不过如此。简直浪废我的时间和感情。”
黄文英抬起头,淡淡地说:“是不是他们把你画的不是那么臭美啊?”
“什么玩意嘛!简直是丑化我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我低声说。黄文英到廖爱惠
身旁,亲热地欣赏那些画,大声赞扬道:“画的真不错,和他一模一样。”
廖爱惠得意地把所有的画都收了上来,堆到我面前说:“大主席,看那张好,我复
印给你!”
“不用了,谢谢。”我茫然地说。
“那好,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啊,海庭,一起去吧!”廖爱惠回头对正在收拾东西
的白衣男孩说。他一直都没出声,我想他一定不会去。
“好啊。”他看了我们一眼,竟然答应了。
“哦,不容易啊,大画家终于赏脸了。”黄文英冲着廖爱惠一眨眼睛,廖爱惠脸马
上就红了。她高高兴兴地到骆海庭的身边,对他说:“不许赖皮!还得送我回寝室!”
骆海庭一边装他的包,一边点头,他若有所思,又好象犹豫不决。我想他一定是
廖爱惠心目中的男友,而他却在斟酌自己是否要接受那个女孩,今晚他可能要撤
销城防,面对开朗大方的廖爱惠。
“你累了吧!”在下楼时黄文英小声地问我。
“我可让你给坑苦了,你等着吧,下次什么拳击队柔道对找陪练我一定把你送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埋怨,就当我欠你一次情好啦。”她在我身后轻轻拉住我的手,
然后自然地依在我肩旁,毫不避讳旁边的两个人。廖爱惠见了,抿了抿嘴,看了
她身边行色匆匆的骆海庭一眼。骆海庭好象在考虑自己的事情,不大说话,只是
在默默跟着她。
我们来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店里,这是一家以面食闻名的北方饭馆。廖爱惠和
老板很熟,我们挑了靠窗子的座位,按照黄文英的意愿点了四个菜,全都是我爱
吃的。我见只有我和廖海庭两个男生,就主动和他说话,我说:“你以前见过我吗?”
廖爱惠替他回答了:“李良,我们B大有名的帅哥才子呢,谁不认得你啊!我常听
文英说起你,好象你家是北方的吧?”
“对啊。”我喝着茶水悠然自得地说。
“我看过你打球,上大一的时候。”骆海庭望着我,突然插言。我觉得他对我说话
总是很直接,象是对老朋友那样;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一点客套和矜持都没有,
我见多了人场官场,反而对他的普通有一丝亲切。我见他主动开口,就含蓄地说:
“啊!我现在不行了,退了,骆海庭,你也打球吗?”
这个问题廖爱惠又替他答了:“他?他可是纸扎的面捏的人儿,一上场还没接到球,
恐怕就被撞飞了……呵呵……”
骆海庭好象早就适应了他身边女孩的心直口快,淡淡地说:“我体育不行的,我只
会游泳。”
“听说你家以前住在鱼村,家里还有船,是吗?”黄文英问道。
“嗯,我家离海只有半里路,我不到海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习惯性地摸
了摸头,讲到他的家他似乎高兴起来。我羡慕地叹口气,说:“你们都是南蛮子,
家边上不是湖就是海的。我长这么大,连水泡子见得都有限,唉,不怕你们笑话,
我可是一只彻彻低低的旱鸭子,进了水我直接就沉底了。”我说的不假,黄文英乃
苏杭人士,什么西湖水钱塘潮的讲起来头头是道,而我是从过去俗称北大荒的地
方考来的,哪里见过什么五湖四海,所以我一直对那种大面积的水域十分向往。
今年夏天本来要到北戴河去玩玩,可黄文英愣是要到我家见我爸。我审时度势最
后屈从,了断我在毕业前一观沧海的美梦。
“海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海岸污染可严重了,那水黑浑浑的,好一点的地方也早
就建了海滨浴场,进去要收钱的。去年我妈领我到我外婆家以前住的村里去玩,
早上去赶潮,就捡了几个海红,立马跑出仨老头说我们进了私人家地盘,还说我
们盗窃!你说说,这年头怎么美好事物都消亡了呢?”廖爱惠气愤地用她那夹杂
京片却又不失地方风味的口音对我说。
“那你家那里呢?”我问骆海庭。
“不知道,我高考之后就没回去过。”他平静地回答。
“那你爸爸妈妈不生气?”黄文英好奇多过吃惊地问。
“不,不会,他们很忙,他们做生意,不太管我。”他尴尬地笑着说。
“哦……”黄文英做明白状点头,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想:又是一个没家教的小
孩。
菜很快就上来了,我饥肠辘辘,很快就投入战斗,两碗大米饭下肚我望着周围羞
愧的黄文英、含笑的廖爱惠和皱眉的骆海庭不好意思的说:“今天这么高兴,我们
喝点酒怎么样?”
黄文英的高跟鞋跟准确无误地击中我的运动鞋,脸上虽无表情但她眼里的子弹已
上了膛。我视而不见,捧着碗对骆海庭说:“哥们儿,喝两杯?”
“怎么?瞧不起我是不是?只有你们男生才能喝酒啊?”廖爱惠听见喝酒,脸上
露出会心一笑,又喊道:“老板,拿两瓶二锅头!”
我心中一顿,笑道:“怎么,廖大社长,您也好这个?”
“李大主席,听说你们东北虎都是有量的,怎么样,敢不敢和小妹我干两盅?”
她笑靥初绽,得理不饶人地说。一旁黄文英急了,连忙制止:“爱惠!你老毛病又
犯了,我们今天聚一聚,吃些饭就行了,干嘛非得喝酒呢?再说了,海庭从不喝
酒的……”
“文英,你都说了,今天我们聚一聚,一来感谢李良支持我们画社活动,二来我
一直想见见你的黑王子白王子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见着了,大家喝一杯见面酒吗!
对了,文英,你在高中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到了大学一天到晚总是做淑女,累
不累啊?”廖爱惠真的是心直口快,她毅然接过老板拿来的酒――烈性的、醇白
的二锅头――一人满上了一杯,并对慌慌张张的骆海庭说:“你能喝多少就和多少,
喝不了我帮你喝!”
“哦,原来你也是被人戒了酒的。”我在黄文英耳旁轻声说。她脸红了,咬咬牙没
说话。酒已斟满,我开心地对廖爱惠说:“我真没想到,文英还认识你这样的女中
豪杰。”她乐了,举起杯子:“先别夸我,干了再说!”黄文英见大势已去,也举杯
对骆海庭说:“好啊,大家一起干杯!”
我曾不只一次地思考过,为什么人类在急于表达某种感情态度是总爱饮酒。酒没
有阶级性,象衣服一样穿在身上能显示出你的身份地位;也没有营养,象中华鳖
精或脑百金那样喝了后能拿奥运会金牌或语文算数都考一百分。人们,尤其是中
国人,无论是七盘八碗围着一火锅,还是清汤寡水加两粒花生豆,都会不约而同
念念不忘郎心如铁一往情深地想到它。而且酒精的服用量对古今中外千千万万的
中华儿女来说都是一个代表荣誉,象征尊严,衡量气质并生死攸关的指标;我比
你能喝,你比他能喝,他又比我能喝,永远是酒池肉林中从无休止的话题。酒作
为一种液体,下肚后无非被胃肠道吸收,其成份被汗腺、尿道等再排出体外。你
能喝,只是说明你的消化、循环、泌尿、系统效率高,劳动生产率大而已,为什
么大家都要用大口喝酒来证明自己没有糖尿病、胃溃疡、心脑血管疾病呢?喝酒
那里好玩呢?
我的理论不代表我能置身世外,我的酒量在男生中算中上等,却没想到廖爱惠却
是国奥队的。她喝起白酒象是在漱口,大杯小杯落玉唇之后,我渐感不支她却刚
刚性起;黄文英也有一点量,但她狡猾,不怎么喝;骆海庭是真不会喝酒,只是
面代嘲讽地看我和廖爱惠混战。而且我喝多了酒后话也多了起来,和廖爱惠谈的
更加投机;什么中东和平进程啊,麻将断幺九能不能胡啊、木星的卫星上发现太
空船啊都侃得兴高采烈其味无穷。黄文英也开始后悔找我去画什么鬼画;最后我
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饭店的门,怎么回到的寝室,怎么吐了我们寝老大一身,我就
记得我和廖爱惠相约第二天晚上再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