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又来到了骆海庭的屋子里。我看见墙上的钟指向九点过一刻,好象我就是在
这个时候出生的。
骆海庭拘谨地在我身后走着,刚才他用钥匙开门时手都在抖。我狞笑着大步进了
他的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挑衅地说:“小帅哥,我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样?”
他疑惑地看着我,搓着手,不知所措。
“你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也别假正经了,你哥哥我什么没见过?”
我掏出一枝烟,点上;我其实烟瘾不大,但我今天就想抽烟,也许烟雾中我会好
过一些。
“什么怎么样?”骆海庭离我很远,他好象不大敢靠近我。
“哦!你不好意思,你和你的那个冬雷哥不也做过的吗。”
骆海庭低下了头,手中的钥匙无力地掉在地面上。
我当时一定是中了魔,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下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
对我讲:李良,没什么的,不就是玩玩他吗……这小子蛮不错吗,男人活一辈子,
不就是图个痛快,玩一玩,见识见识,有什么大不了?“我脱掉了外衣,扔在一
旁,吐出烟圈,肆无忌惮地又说:”你想怎么样都行,真的。“
“噢?怎么样都行,你自己说的。”他抬头,用异样的眼光盯住我,看的我好不自
在。我不耐烦地说:“对,我说话算数。”
“那你脱衣服吧。”他高傲地吩咐道。
哼,我心里暗想,果然不出所料,憋不住了吧。我问他:“就在这里?”
“你什么没见识过?你怕啊?”他的一抹笑意在脸上一闪既过。
“好啊。”我阴沉沉地答道,我想一会儿你就不用得意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
脑海里的对骆海庭的计划的话,那就是凌虐。我无论在身高体重还是力气上都占
绝对优势,我要是对他动粗他绝无还手之胜算。
“那你慢慢脱……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转身进了他的画室。我愣在沙发上。
他从里面搬出一个架子,又进去了,接着是画板,然后是纸。我纳闷地问:“你干
什么?”
“你不是想和我上床吗?那你脱啊?”他忙碌地收拾着东西,看都不看我。
“那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李良,你是不是男人?说话算不算数?”他在模仿我的腔调说。
“当然。”我无奈地回答。
“你说我想怎么样都行,那你脱衣服啊!快脱!”他在命令我。
“……”
我脱掉了上衣,赤裸着上身站在他面前。他满意说:“不错,你不要动啊!”他做
在画板前拿出铅笔,开始在纸上笔划起来。我差点昏过去,他竟然又要我当景物!
我愤怒地喊起来:“喂!你……你……”
“说话算数啊!”他调皮地说,眼里全是得意的微笑。
我不做声了,一个比较另类的想法在我心里诞生,我也笑了,尽我所能邪恶地笑
着,我慢慢扯掉了自己的裤子,接着是内裤;他抬头看见我的举动,慌乱地说:
“你干什么?”脸刷地就红了起来。
“脱衣服啊。怎么?”我笑盈盈地告诉他。
我直到后来很久也没想清楚我那天为什么会那么做,我失去了正常,无耻地做了
一回裸露狂,大概是在挑衅吧,反正我对自己的恶作剧既满意又迷惑,但骆海庭
的确是呆在他的画板前,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可他那时的激动和震惊却是掩
饰不了的。一瞬间里他眼中有一丝火焰在闪动,但很快被他平静的海水般深邃的
眼神淹没,他只是故意骄傲地说:“你那么喜欢光着吗?那你就光着吧。”
我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感到有一点点冷。在他房间里的灯光散发出浅浅的橙
色中,我冷酷地盯着他看,我看到他熟练地在纸上劳作着,很小心地用眼角余光
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看过一本小说,那里说男人在认真工作时的表情是最迷人
的,我终于明白了上帝在造人时的确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把人们成熟的、专注的
魅力掩藏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刻,而只把那些粉饰包装后愚蠢的表相放在眉飞
色舞容易冲动的场和,于是在大家意乱情迷之后都埋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世无
常,激情短暂。其实我们都没有去仔细寻找身边的美丽,因为它是躲藏的如此小
心翼翼,如此默默无闻。
那画画的男孩子,在他的身后是城市夜空永不改变的灿烂灯火。我第一次见到有
人会这样用心地看着我,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轻蔑,也没有冰冷。我不禁
看得入了迷,静静望着他,感觉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切。忘了自己的无耻,也忘了
自己的存在。骆海庭发现了我的沉默,但好像害怕失去这次机会吧,他轻轻咬着
自己的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画纸。我不想说话,他没空
说话,我们在寂静的夜晚中凝视着对方,在空气中伸出无形的触角,试探着彼此
陌生的世界。
他画了有一个钟头,最后他撂下了笔,吐了一口气,但他不敢看我,低着头。
“大画家,画完了?”我也有一点累,但我好象还意尤未尽,不愿让他画完。
他点点头,疲倦地对我说:“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我谦虚地微笑着。我现在有一些失落感,我突
然间不知要干什么才好。
“你穿上衣服吧。很冷的。”他轻声说。
“好啊,洗漱间在那里?”我问他。
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匆匆转到身后的一间屋子里,拿出一条浴巾远远扔到我身上,
说:“我烧了水,你洗个澡吧。”
我挠挠头,大咧咧地走进了洗手间里。我想这里一定是他花不少钱租来的房子,
洗手间里面还有半片是浴室,他已经在浴缸里放开了水,那水流还冒着热气呢。
我站了很久,加上天气的确有点冷,我毫不犹豫就钻进了进去,一股股暖流在我
麻木的身体周围环绕,我舒服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灯突然间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
耳中只是静寂的世界。
我刚想喊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黑暗中一双颤抖的手轻轻贴在了我的双唇上。我听
见一个人胸膛里压抑呼吸的声音,是那么急促,那么痛苦。
“你进来吧,外面很冷的。”我挪动着身体,把浴缸腾出一些空间。那个人犹豫了
几秒钟,也进入到了热气腾腾的水中。我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象是空气里海
水的清凉,又象是秋天中落叶的干爽;但又象是我的幻觉。他的双臂在黑暗里寻
找到我的双肩,然后执拗地抱住了我,我没有拒绝,接着他又把脸贴到了我的胸
膛上;他的脸很冷,我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让他把脸埋在了怀中。
他的呼吸。我的呼吸。
又是他的呼吸。接着是我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黑暗里交错,起伏,平静而安详。
我的呼吸。你的呼吸。
又是我的呼吸。跟着是你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时间里擦过,重和,悄悄地流淌。
什么时候起,我等待着你的呼吸。
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你。
我抱着他,没话说。我喜欢这种感觉,安逸,满足。我的胸膛里有两点热呼呼的
水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滴下来,沿着我的腹部和腰一直淌到浴缸里。
“你好能哭啊……”我轻声说。
“冬雷哥,我真的很想你啊。”他抱得更紧了。
我咬紧牙根,轻松地说:“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再也不走了,不离开我了?”他带着童音在问我。
“对啊。”
“再也不走了?你不骗我?”
“不骗你。”
他象死了一样赖在我怀里,直到水渐渐变凉。我抱他出来,他睡得很香,我给他
擦干身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也收拾了一下,轻轻代上门,把熟睡的骆
海庭关在了那片黑暗中。
我回学校时走得十分轻松,被黄文英赶出来的不快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我赶回
宿舍时已经关大门了,我熟练地摸到了一楼水房的窗户,翻身而入。回到寝室刚
进门,一根扫帚就飞了过来,打在我的背上。老三阴冷的声音传来:“禽兽!你还
知道回来么!”
我憨厚地望向寝室里怒目而视的人们,一脸无辜装的是那么勉强。
“哼!重色轻友的畜生……你知道我们在食堂等了你多久?”老二光着膀子,愤
愤地说。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的娘子怎么办?”老五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快,咱们把这个混蛋打出去!”他们一拍即和,做势欲扑。
“唉……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也知道我现在没有脸再回来
见你们,我其实是回来做最后一件事的,就是告诉个位哥哥我很遗憾,我知道大
家都不是贪吃的人,而且一顿四川火锅也并不能弥补我在感情上给你们造成的伤
害……我决定明天自己去,撑死我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也好让各位哥哥落个清
静。”我凄苦地站在门边,自言自语。
“啊,老六,你可别这么想,你还年轻,犯错误是可以挽救的,尤其是在这种需
要帮助的时候,大哥更不能扔下你不管……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咱俩好好谈谈,
一切都会好的。”老大笑眯眯地说。
“不行啊,我罪无可恕啦,我扔下弟兄们不管,自己出去快活,这是禽兽之举啊,
我良心不安,只有一死以谢天下。”我矫揉造作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怎么会,其实我理解你,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了爱情放弃适当友谊是
可以理解的,啊?”一直没出声的老四激动地补充道。
“不好吧,我那有脸再和哥哥们一起吃饭呢?”
“嗨,要是我们计较这么点小事我们还是你哥哥吗!”老五大方地说。
“你们,你们,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东西!我就知道他就会出这招……哼,已经纵
容他三年了,你们一听见他的甜言蜜语就都叛变了!”老三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我笑嘻嘻地来到老三的床边,淫贱地扯着他的被单说:“好三哥,好三哥,你不要
生气嘛,人家知错了,人家明天请你吃饭。”
“哼!算你小子鬼!”他刮了我的脸一下,转身睡去。
“呜……”我偷偷喘了口气。
那天以后我有很多日子没见到骆海庭,我害怕见到他。我们工商管理学院离工艺
美术学院很远,一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我就当我和那个人什么都没发生过,而
他也并没有再来纠缠我。倒是在公用图书馆见到了廖爱惠,她离老远就向我打招
呼,那一脸的兴奋与热情很是可爱。我有意问到了骆海庭,谈起他倒使廖爱惠明
媚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无奈和伤感,她告诉我:“那家伙挺狂的,一般人瞧不
上眼,特清高。可能是家里有钱的原因吧,自己为了图清静搬到外面去住了。一
天也很难见一面,神出鬼没的,不过他人还算不错,挺老实,从不抽烟喝酒,也
不乱搞。你知道吗,整个美术系的男生除了他之外都是邋遢大王,他一天洗一次
衣服的。”
廖爱惠说起他就象青春期小女孩谈论偶像歌星,而且她对“一天洗一次衣服”这
件事迷恋不已。
“是吗。你暗恋他!”我半开玩笑地说。
“唉……那里轮得到我啊?”当她的笑容浮出一抹疲倦,我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
思。
“是啊,他长的那么漂亮,又有款,不少女孩子追他吧;你要努力啊!”我打趣她。
“我可没文英那么厉害,我是个大老粗,从小被我老爸当儿子养大的,怎么会有
男生喜欢我?”她拍着我的肩膀说。
“不觉得啊,我觉得你很可爱啊,我和你说话就没有压力,很放松。”
“去,你觉得我可爱有什么用?你早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喂,这种话可别让文英
听见,她醋坛子翻了,我可要遭殃的!”廖爱惠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自从那晚被黄文英赶出门后,一直小心谨慎地与她交涉。她没计较,对我更加
温柔了,还送我一个新的保温饭盒。我还在懊悔自己那天的表现,或许我再循序
渐进一些我就得手了。我的生活还有一点点改变,就是我多了一个弟弟。许小果
总有事没事地到我那里来,帮我洗衣服,修自行车什么的。他很乖巧,我们寝室
的人都很喜欢他,后来他干脆成了我们寝的七弟弟;我告诉了我们寝室的人他的
事情,大家都同情他,经常给他些吃的穿的,也无非是些吃不了的零食小了的裤
子之类;他一开始很排斥,后来发现我们都是真心诚意对他好,也就坦然接受了。
他单纯的惊人,老三总逗他:“小果子,你大啥时候给你说媳妇啊?”
他一听到这类事就会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说:“我还在念书啊,学校里不兴咱们
学生结婚的!”
“规定是规定,你看你主席哥,不就天天和你文英嫂子出双入对的!”老三不怀好
意地描绘着。
“滚你的,别教坏小孩!”我插言。
“那不一样啊,李大哥和文英嫂子要好,他们又没有登记,不算结婚的!”他肯定
地说,眼神不容质疑。
“呵呵,小果子,你还懂的挺多的,那你说,什么叫‘要好’啊?”老三又问。
我气急了,拖着老三要打他,可是许小果已经想到答案了,他镇镇有词地说:“三
哥,我妈告诉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李良大哥和文英姐郎才女貌,就象西厢
记里的崔莺莺和张君瑞一样,将来毕业了都到大公司里去上班,结婚后生几个娃,
都有城市户口,多好啊!”
“哈哈……”寝室里的人听到这一番论述,笑的前仰后合,老三笑的喘不上气来;
“郎才女貌……西厢记……哈哈……”
“喂,你的莺莺给你生几个娃啊?”
他们笑得都要口吐白沫了,许小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面红耳赤盯着无辜的许小果,想了半天对他说:“ 你、你、这个小混蛋!你和
这群狼一起串通好了来整我。”
“真的啊,我看过大西厢的,文英姐可比那里的崔莺莺好看多了,李大哥,你也
比张生强,张生那里会打篮球啊!”他还不放弃自己的关点。我也没办法了,做翻
白眼状,昏倒在床上。
寝室里嘻嘻哈哈的声音许久未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