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古镜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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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10
scr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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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镜奇谭(八)

古镜奇谭(八)
更新时间: 11/18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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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茫,我御著风气行进著。湍激的气流吹得我毛发张扬,行进的速度越迅速气流的阻力也便越强大,就像命运,我一直在想命运究竟是个什麽样的东西。每一个生命都为命运所驱使,每次与命运对抗的时候,命运便显示出它不可逾越的强大。当初我挣脱狐的皮相时,那种蜕变的痛苦和快乐我至今记忆犹新。如果遵循自然的逻辑,作为狐的命运就永远是狐,从幼狐到大狐到老狐,然後尘归尘,土归土。可是我们的修行却逆天而行,是的,我们的修行远比人类更其艰难万千,我一直在回忆当年作为一无知识的幼狐的我怎麽会有那麽强烈的成妖欲望,我是那麽固执而焦虑地渴望成为妖怪,这股强烈的欲望甚至超越了生命和寿命的极限,直到有一天月夜,我豁然而立,挣脱了作为狐的限制,心中一片清明喜悦,生命和世界是如此美好,甘如琼浆,我那天在月光下为了这种幸福感感极而啸。那是我与命运的第一次交手,这次交手花费了整整一千年时光,命运在更为强大的欲望面前让步了,我得到了妖的身份和法力。那麽这次呢,命运还会因为我的欲望而让步吗。突然之间,我觉得一种虚弱和无力,我有那麽多爱憎,不管这爱憎如何强烈,我自身却还没有强到能够庇护我所珍爱的一切东西。然而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抗争,不管这抗争是多麽的虚弱无力。如果不与命运对抗,命运就永远是你的主宰。
进山之後,一路上都有草木枝梢焦枯的痕迹,那是术师施术的印记。我知道我将会看见什麽样的景象,可是我还是希望有奇迹发生。
古墓就在前面。我看到几棵老柏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黑烟未散,空气中充满了焦臭的气息,我的心抽得紧紧的,可是我还是继续前行。
一只大鼠倒灌木丛中,头部已经枯焦。三昧火。这是被三昧真火所烧。我知道这只大鼠的名字,他是鼠精断心,平时行径很可恶,可是他没有逃过这次劫难。我捏了一个手诀,灌木丛陷塌了下去,土掩在了鼠精断心身上。
我埋葬了鼠精断心,继续前行。
一路上不断有妖怪被三昧火所杀的尸身出现。它们都死得非常不甘,我一边亲手埋葬著同伴的尸身,一边承担著他们被焚杀时的强烈的怨恨和痛苦。我心里的仇恨蓬蓬燃烧了起来,无论怎麽说,这是因为我引起的灾劫,我一定要为同伴报仇,哪怕,舍了这一身,舍了修练了千年的道行。
接著,我看到了菊如。预言师菊如伏在山岩上,本来应该开得极茂盛的花枝却疲软地垂著,我说,菊如。一片绿影里,菊如慢慢地抬起头,看著我说,不要紧,月暗,我没有事。我过去扶住菊如,菊如无限悲伤地看著我。
我说,菊如,让我替你疗伤。菊如说,我没事。我说,菊如,我会承担这一切的。菊如摇了摇头,说,这是我们应有的劫难,逃不过的,你的事只是一个引子,没有这个引子还会有其他引子,月暗,你要懂得爱惜自己。我说,菊如,你知道这麽说是没有用的,是我当初抚养了那个人类小孩,是我到人间引发了这一场劫难,我没法逃避,我必须面对。
菊如抬起头茫茫然环顾四野,四野一片惨景,菊如忍不住以手掩面,说,人类术师布了阵势,然後用三昧火焚山,只要有灵气的东西都会遭三昧火所焚杀,我因平时也修三昧火,故此能够逃过此劫。
我说,城南呢,城南在哪里。
菊如低下头叹了口气,月暗,他在劫难逃。

我在古墓前只看到华表原址上的一个深坑。
我走过去,跪在坑边,两手握起坑里的泥土,泥土里还残留著城南的气息,我想起那个神情忧郁悲苦的青衣童子,我无法相信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城南存在了。
我把泥土洒向空中。
看著泥尘在空中簌簌而落,我凄厉地号嚎著。
菊如说,月暗,本来生生死死是世间常理,妖族也是这样,你不必太过自责。要知道,成为妖族之後,本来就会有无数的劫难,因为我们的存在原本就是逆天而行的。
我说,不,菊如,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不会把一切推委给命运,我就是要逆天而行。
山间的寒风吹得黑烟四散,以前的岁月也随著这缕缕黑烟烟消云散。也许将来会有某一天,这山中仍会像以前一样,妖族们能够像满山的草木一样繁盛,快乐,我想,我只能期待遥远的千年之後某一天,这里仍会有一只小狐克服万千艰险修炼成妖。
我深深地看了菊如一眼,然後头也不回地说,菊如,就此永别了。

我想我从来没有对人类怀有如此铭心刻骨的仇恨,仇恨之火灼得我毛孔紧缩,全身疼痛。我不知道人类的嫉妒居然有如此巨大的破坏力,这些卑贱的人类因为自卑而嫉妒,因为嫉妒而破坏。无法原谅,永远都无法原谅。每个妖怪都有狰狞邪恶的一面,许多妖怪因为修行而强行封印了自己的邪恶,但邪恶毕竟是存在的,我想我该不该解除自己对邪恶的封印呢。以妖的邪恶来对抗人类的邪恶,然而我的心底里却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说,不可以,绝不可以。我有著做妖的骄傲,是这种骄傲使得我决心与人类对抗,为此我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我的内心始终无法舍弃妖的骄傲而降格到与人类同等的卑鄙无耻。然而,噬心的仇恨却在呼唤著内心的邪恶,我举起手看著我的手指,指尖不断地暴长,暴缩,体内的邪恶嘶嘶地尖叫著,它们如此渴望突破我心的封印。
我只觉头痛欲裂。
我行到溪边,将头埋在水里大口饮著冰冷的溪水,我滚滚的泪水在冰冷的溪水里流淌。如果我释放了自身的邪恶,那我还有什麽资格指责人类的卑鄙无耻,还有什麽资格维护妖的骄傲,我无法舍弃我的原则,哪怕这可能成为复仇最大的障碍。
是的,我从水里抬里头来,望著一无所有的天空,绝不卑鄙,宁可舍弃生命,我也绝不卑鄙。我要以妖的骄傲对抗人类的卑贱和邪恶。
我恢复了妖形。
我看了看水中的妖形,是的,从今以後,我再不会以人形出现了。

突然之间,我听到醉灯的呼唤。她的呼唤如此低弱无力。
京城,人类的京城发生了什麽事情。
当我再次见到蛇妖醉灯时,只见她鬟发散乱,形态狼狈,神情痛苦。醉灯见到我,呆了呆,说,月暗,你怎麽以妖形出现了。我说,发生了什麽事。醉灯痛苦地垂下了头,说,他们用火照出了我的原形。昨晚皇弟重光奉献了一些南海的沈香甲煎,君王很高兴,就在水边点了篝火,谁知南海沈香里混了千年木精的骨髓,点燃的瞬间,我被照出了原形。现在皇弟以此要胁,他要我迷惑君王,残害异己,祸乱朝廷,他逼我做妲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事。
我说,醉灯,你可以不做,为什麽要受人类要胁。醉灯掩面说,不行,不然,皇弟就会让我在君王面前现形。我不可思议地看著醉灯,你这麽看重这个吗。醉灯呆呆地说,是的,月暗,我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人类的君王,我爱上了百合。她一把抓住我的衣襟,忍不住抽泣起来,我不想他知道我是妖,我不想失去他的宠爱。醉灯绝望地看著我说,我真希望自己是人类,我什麽都可以不要,我只要百合真心实意的爱怜。
我突然之间想起了依依,心中一酸,说,醉灯,如果你做了那些事,皇弟就有理由杀你了,他可能连君王都会杀。
醉灯说,可是,我没有选择。
我叹了口气说,醉灯,做自己想的事,绝不要为人类所左右。
醉灯走後,我呆呆在夜风中站了好久。醉灯居然会爱上人类的君王,那麽嘴硬,自许邪恶的醉灯居然爱上了人类的君王,我攥紧了拳,愤愤地想,人类,生命短暂如梦的人类却让有著千年寿命的妖族爱上了,我不知该骂人类还是不争气的妖族。

回到京城,我第一个去见的人是孟依依。
这次我要好好与她告别。
从长安城上空远远下瞰,在烁烁如星的万家灯火里,我一眼就可以找到依依的楼窗。秋夜的金风凉露里,她的楼窗亮著晕黄的温暖的灯光。如果没有发生那麽惨烈的事,这片灯光会令我温暖的感觉。然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我想我与青青的缘份可能仅止於那些下棋的日子。──此时回想起来,那些下棋的日子是些多麽遥远而短暂的时光啊。我知道当我敲开她的门时,我与青青之间的缘份便会化作随风飘散的游絮悬丝。我只能再次辜负青青。我和醉灯一样别无选择。
远远的,街衢上传来敲更人的竹梆声,笃笃笃,铛。起更了,空旷的更声遥遥传向虚无的夜空。我终於抬起手,笃笃,轻轻扣了两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灯光泻到了门外,换了盛装的依依站在门口默默地站著。灯下盛装的依依垂著颈,垂著纤纤素手,皎皎唬不可思议。
诀别的话刹时止在舌尖上,我怎麽能向满怀希望的依依说出那些永诀的话来。
许久,依依也没有抬眼看一下,她只是轻轻说道,月暗,请进。妖形在灯下投下了庞大的影子,她吃了一惊似地抬起眼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垂下头默默地在前面引著路。
洁净的几案上置著酒壶和盛放在精致瓷盘里的菜肴,烛灯下一幅精美而牢落的画面。
我与依依默然地对面而坐,依依在酒盏里筛了酒,先筛了我的,又筛了自己的。她垂著眼幽幽地说,我还从未与月暗一起饮过酒呢。她并不饮酒,只是拈起两根筷子,轻轻地敲打著盏沿,丁丁琅琅丁琅,在击磬般的韵律里我听到她内心哀哀哭泣的声音。
我说,青青。
她不理我,继续丁丁然敲著,轻脆的击盏声中风萧萧兮,有如易水河畔高渐离悲凉的筑声。泪水慢慢沿著她光洁的脸庞滑落下来。她懂得我的心思,这个聪明无比心细如发的女子。我忽然明白她的盛装她的皎唬都是为送别而有的。
我不觉热泪盈眶。
一杯一杯复一杯,我默默的将眼前所有的酒都饮尽了,依依才停下手来。她小心翼翼地把几畔一个装饰精美的锦盒推到我面前,说,这里面就是你寻找已久的古镜紫珍,我把她还给你,其实那句话你说不说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她举起自己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然後随手一掷,砰朗一声,白色的碎瓷在灯影里四散纷飞。她转过身背对著我说,月暗你走吧,我等你,来生来世,永生永世。我无法开口答允依依,那永生永世的等待会有多痛多苦多漫长。
相别无语,久久的静默之中,依依蓦地转过脸对我微微一笑,月暗,无论等得多苦,我都不会去饮那善忘的孟婆茶。
她那凄凉坚毅如花盛放的笑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生活就是做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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